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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很是欢畅,却掩盖不住语气里的苦意,不独石桂要走,喜子也要走,这孩子跟着他乱七八糟过了三年多的日子,早就把他当成弟弟,他也要走,怎么不心酸。
石桂不意他会说这话,喉咙卡着要劝他的话倒说不出口了,心里觉得着是自己小人之心,不由得面上发红,说要去穗州的时候还坦荡荡,这会儿反而扭捏起来了。
明月一口答应下来,跟着又后悔了,他如今是军户,上头说在哪儿就在哪儿,她要去穗州那就是天长日见的不能见面了,胸口一阵阵堵得慌,紧紧闭了嘴巴不说话。
石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就这么站着,天色越来越亮,雨也越来越小,明月低了头,耷拉着耳朵:“我背你回去罢。”
这会儿再扭捏,等雨停了人都出来了,路上就更不好走,石桂低低应一声,明月还把她驮起来,原来那付旖旎心思全没了,近在眼前的人,就要远到天边去,他连步子都迈不大,脑袋也垂着,石桂趴在他背上,倒有些不忍心了。
可不忍心也不能说什么,叶文心的事就在这半年之间,老太爷老太太必会在宋荫堂奔丧回来之前把事儿都办好,叶文心手上有一张身契,到时候就说是叶氏把她给了叶文心,等她有了身份,石桂自然就有了身份。
两个一路沉默,明月一声不出,过泥坑水坑的时候,却还护着她怕颠着了,石桂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想要把那个银锁还给他,忽的又想起他问的,是现在不要,还是以后都不会要。
都要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家家都闭了门,下大雨没法出门,天又冷了,炉子上头烫着酒喝上一杯,或是盖上被子睡上一觉,远望只有茫茫雨色,这一条路,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走到村口宋家的小院子,明月这才看她一眼,冲她笑一笑:“我走了。”
石桂还叫他一声,想把雨伞给他,虽是湿透了,好歹也能挡挡雨,哪知道他头也没回,一身泥水的往回去,石桂心里陡然不好受起来,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叩门。
刘婆子缩在厨房里头烧毛豆吃,还是菱角听见了声音,打开门看见石桂一身狼狈,裙子上都是水,鞋子也沾着泥“哎哟”一声嚷起来:“姐姐怎么没找个地方躲躲雨。”
一面说一面赶紧把石桂扶进来,刘婆子嘴里还嚼着毛豆,看见石桂赶紧把她送到屋里头,又让菱角给她添炭盆,石桂才还没觉得冷,她被明月背在背上,明月身上烫得很,她穿着湿衣裳贴着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吹了风,倒打起喷嚏来了。
叶文心裹着袄子来看她:“你这怎么成呢,赶紧到屋里头。”石桂怕弄湿了屋子,去的是空置下来的针线书房,屋里还没为暖和。
叶文心给她披上斗蓬,拉她到屋里,又让菱角去端热水,刘婆子去煮姜汤,拿大毛巾子把她头发擦干了,这才看见她一只鞋子没了,嗔她一句:“连鞋子都丢了,这么黑的天儿,也不怕出事。”
石桂烘着火:“他送我回来的。”
一提这个他字,叶文心抿了嘴唇笑一笑,替她通了头发,一下下的梳着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军户倒也不差,五城兵马司能打什么仗,又是在天子脚下,如今算得国泰民安,这儿的军户安稳的很。”
石桂沉吟得会儿,手上搓着头发,抬眼儿看看叶文心:“我想跟着姑娘去穗州,男人办的事女人也能办,不比别人低一头的过日子。”
叶文心手上拿着牙梳,抿嘴笑一笑:“那有什么不成的,咱们一道去。”说着又犹豫了:“可我看他,待你很好。”
石桂默然,明月待她确实是很好的,可这种好比不上自由自在,石桂不说话,叶文心便也不再开口,菱角奉了姜汤来,石桂一口气喝尽了,身上热得出汗,叶文心让她躺到床上去,菱角拿脏衣裳泡了,遍寻不着鞋子:“姐姐,鞋子呢?”
明月一路奔回去,心口似压着块大石,说不出的难受,先还发了力奔,后来越走越慢,雨打在身上无知无觉,反到晃晃悠悠起来,他宁可走的慢些,才好晚些跟喜子开口。
喜子六岁多就跟着他了,这会儿要分开,这小子说不定得哭鼻子,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觉着闷,走到半路了,迷迷糊糊想起石桂掉了一只鞋子,一路又返回去找。
明月自家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泥水潭一个个找过来,脸上身上手上全溅着泥点子,找了好几处,这才找见了,陷在泥里,只露出一个鞋尖,被雨冲出颜色,要不然还真看不见,从泥里□□,鞋子里也灌了泥,黑乎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明月却把这只泥鞋子塞在怀里,揣着它一路往营房里去。
明月私自出去瞒不过别人,他一回来就被叫出去,挨了十军棍,平日里他嬉皮笑脸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何况雨天本就无事,后头那排营房还在造,也有出去的,只说在后头那一片帮忙,也没人戳破,今天他却连几句话都懒得再说了,躺在长条凳子上,老老实实挨了十棍子。
栏杆还没圈起来,营房还在建,出去了三四个,挨打的就只有明月,打的人也打的懒散,明月也懒得叫,只听见棍子打在肉上一声声闷响,下来了也还能走,进了屋把湿衣裳一扒,躺到床上去。
喜子看他这样儿唬了一跳,赶紧找出毛巾来给他擦头擦脸,原来别个说喜子是大儿子,明月是小爹爹,这会儿看见喜子替他擦头,又笑起来:“还是你这大儿子孝顺。”
明月却想起衣裳里的鞋子来,跳起来找出那只鞋子,就在雨里冲干净,冲了许久这才看出本来颜色,绿色云头上头绣了一排黄色的小花,黄花用了白蕊做点缀,他捧在手里看一会儿,还钻进被子。
喜子捧了汤来,他没全吃了,还留了一半儿给明月,明月半点胃口也没有,却还是坐起来,半个半个慢慢吃,以后就吃不着了。
他哪一回吃东西不是狼吞虎咽的,生怕吃不饱,这会儿却慢条丝理,对床看着就扔了一只鞋子过来:“成心!你馋我是不是!要不是看你媳妇做的,我早不给你留了。”
明月往墙上一靠,一只手搂了喜子,一只手捧着瓯儿,把冷鸡汤喝了个尽,咂了嘴儿,这么好的媳妇,要是飞走了,他这辈子也找不着更好的。
想起了孙师兄跟他娘子,他那婆娘嘴上絮叨,也给他们做下酒菜,孙师兄原来懒洋洋万事都不肯沾手的,也能改了性子摘菜烧火,只要想总是能成的。
明月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哭丧着一张脸,想到这个人又精神起来,喜子正经不算是军营里的人,他是能时时出去的,明月捏捏他:“你明儿去找你姐姐去,说我挨了十棍子,要钱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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