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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明白她这是无力起身,扶她慢慢靠在引枕上,正要递给她信,琬宁细声问道:“封面可有字?”
“有的,姑娘。”四儿忙近身拿给她看。
不过三字耳:
卿卿启。
这三字已布风霜,昏黄的是这一路的飞扬尘土,悦目的却是他手底的走势,琬宁看得心砰砰直跳,如见故人一样的滂沱喜悦险些把她击倒,她颠扑不破的情意再次无可遏制倾泻而出,最终也只化成微颤的一双素手把那信笺置于胸膛处,仿佛此般,便也见得那北国风月,便也听得那胡雁哀鸣,飘飘的边风不可度,苍茫的绝域不可睹,寒光铁衣不可拭,半卷旌旗不可展,可那人为何要唤她“卿卿”?他又为何总让她来承受如许的孤独?
雨帘低垂,满地石榴红,帐子里隔出一方清净天地,四儿已离去,琬宁缓缓抽出里头笺纸,随之掉出的是一枚略显干枯的草叶,形状不显,又早失掉了水分,看上去竟和田间野草也无多大分别。琬宁认不出这草的名目,亦难懂千里之远,在书函里夹上这一物是何心意,恹恹端详半日,只得放弃,转而去看信,等展开了,上头也单单三字:
述异记。
琬宁怔神许久,终开口唤道:“四儿姐姐?”四儿听见,忙奔上前来,把帘子给挂好,问道:“姑娘可是觉着憋闷了?梅雨快至,日后连雨天恐怕就多了。”
“你帮我去他书房找本书来。”琬宁心底也拿不准橘园是否有这书,却也等不及自己身子好了再寻,四儿心有所悟,“是橘园?”琬宁把那三字递给四儿看了,“你看看有没有这本,多叫上两人可好?”
四儿应声点头,转身欲行,却又听见琬宁在身后低低吩咐:
“莫要弄乱了他的书,倘没有,便回来吧。”
四儿微微叹气,同几人撑伞往橘园去了。
琬宁安安静静只盯着那枯草,良久良久,心底才道,你岂知我这病得难受,还要隐约其辞让人猜,总归就是个狠心的人罢了。
幽怨却不抵那萌动的一颗心,琬宁斜倚枕边,仔细听着外头风雨声,直到隐约人语传来,她强撑着身子攥紧了床沿,朝外张望,四儿的身影方现,她嘴角便不由有了笑意。
“不知找得对不对。”四儿把怀中书外头包裹的一层油皮纸揭了,露出一角让琬宁拿去,“奴婢手上有点潮,请姑娘接着。”
原不止一本,而是两卷,琬宁随意翻了翻条录,不过和《博物志》相近,但内容要庞杂许多,山川地理,民间传说,历史掌故无所不有。她凝神思想片刻,挑出记载“奇禽珍卉”的篇章后,又命四儿把灯盏移来,借着烛光也好能看得清楚些,不过未翻几页,忽想到一事,他那般庄重的一个人,也看这多记怪异之事的书?她一时忍不住在心底窃笑他,不禁想起之前中元节他埋怨《汉书》记武帝的事情,更觉好笑,既连正经史书都要挑刺,这种书怎能入眼?转念一想,他本就知道这书不过私人所编,无聊时读一读,只当消遣罢了。
可真正找起来,却极为费事,琬宁毫无头绪,何况这草一路颠簸,无形无状的,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怎和书中所记对上?不多时,就看得心头慌慌,十分不适,琬宁咬唇想要暗骂他一句给她找来一样苦差,却想不出半个词来,不由失笑,她哪里骂过人,想到这,一张脸要红不红的,犹如一层胭脂还没浸到白玉上。
合上书卧下来时,终得了一句:促狭之人。完了仍笑自己,看着那书呢喃自语道:“等您回来,怕我也不能得了这答案……”
外头落花坠地,风雨不止,她同样不知的是那春闺梦里人,正于千里之外横戈马上,春去杀气心犹壮。
天子的旨意已达司、豫、徐三州,命其协助并州战事粮草补给。而粮草押运的却极慢,或云因春夏之交阴雨天气迟滞了,或云道路阻隔延缓进度,中军大帐里的众将们议事许久,算着眼下粮草至多够撑完上党郡一战,且要建立在速战速决基础之上。如此延宕了数日,荆州邵逵将军已送信来,问何时两军夹击上党。敌军新败壶关口,正是攻打上党好时机,多拖延一日,便多费一日粮草,士气自然亦会遭损,这道理无人不知,就在成去非下达军令之际,派出去的刘野彘同两个探马风尘仆仆滚翻下马,直往大帐奔来。
得了允许后,三人掀帘而入,见参军刘谦正往外来,遂彼此简单见了个礼,刘野彘略一侧目送他出了大帐,才上前道:
“大将军,末将探了三回,能确定上党郡城西南,正有大片良田,麦子眼见就要熟了,这几日晴好,末将估计也就三五天的事,而且,出了城,要想去收割庄稼,必须过一桥,大将军,”刘野彘目光灼灼,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打完上党郡,三军怕就要饿肚子了,粮草不知何时能补给到位,请大将军定夺!”
这片麦田虽是汉人耕种,然而早已成为胡人辎重补给所依,哪怕抢不过来,悉数毁之也是个中等之选,不过到底可惜,刘野彘是挨过饿吃过苦的人,知道那饿极的滋味,人不像人,同禽兽无异。倘先于敌人收了庄稼,攻下上党,分与百姓与军队,倒是两全其美,只是这番打探已冒着极大风险,毕竟农田离城门极近,想必敌寇亦防着王师,不过趁夜断桥割麦却有可行的余地。他这边打着此等主意,还未等开口,帐外忽起一阵骚动,眼见声音越来越吵,成去非只得打帘而出,几名亲兵正不断彼此推搡,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见成去非朝这边走来,却仍不噤声,信口乱叫,刘野彘看得心生疑虑,平日大将军治军严明,军中哪有敢喧哗者?今夜是发哪门子疯?
不过等成去非彻底近了身,那声音一下熄灭,他来到跟前,无人不畏。方才推搡的亲兵们立刻散开,分作两股。成去非也不发火,只静静看着他们道:
“眼中军法何在?”
左侧一方,站出一人来,想必是有些胆识的,在他跟前单膝跪倒回话:“启禀大将军,有人造谣生事,我等看不过去,才起了争执。”
成去非目光一转,看着右侧人问:“尔等有何话说?”
这右侧亦有一人出列,听方才那人说的义正言辞,忙长跪不起,死命叩头道:“属下们听来些闲话,多嘴议了几句,”说着抬首恨恨看了一眼对面,才接道,“不想被那好事者听去,给传播开来,反倒打一耙,说我等造谣生事,属下万不敢有此恶胆。”
原这说话的二人素日就有些恩怨,彼此怀恨在心,一方正被另一方抓了把柄,自然想要往死里整人。成去非听言,目中寒意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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