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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入秋没几日,便和夏日渐行渐远,天黑得极快,仿佛前一瞬还瞧着一地夕阳余晖,转眼间便是月入朱户,罗幕之间已微透轻寒,琬宁低首在掌心慢慢磨着胭脂,却迟迟不往唇畔上色,自得消息一晃两三日既过,但仍不见他身影,她始终未问一字,只默默努力加餐饭,换了色泽明媚的襦裙,安安静静于阁中静待他归家。
四下亦静谧得只闻窗前虫鸣,婢子们各自无声做事,四儿见她发呆,悄悄走上前来,将那铜镜正了正,笑道:“娘子这胭脂都要干了。”琬宁赧然一笑,方对镜擦出点点精神来,四儿又帮她贴了花钿,待她微微一侧首,被那烛光一映,身段自是说不出的风流婀娜,四儿观她这两日来气色好转,自然欢喜,心道只待大公子来此间同贺娘子相聚,便圆满了。遂围在她身畔,左右打量今日新给挽的发髻,轻拢了拢那长鬓,越发觉得好似那画上捧心西子,忍不住赞道:“娘子真是美人,只是略清瘦了些,”说着不禁拍了两下手,“不过如今好了,大公子无事,娘子可安心睡眠,安心饮食,好好养一段时日,身子也就调理过来了。”
正轻慰琬宁,外面进来一小丫头道:“四儿姊姊你快去看看,夕月打破了东西,且又割烂了手,坐地上只管哭,我们拉不起她的。”
四儿叹气朝外一面走,一面道:“还是如此冒失,怎就不见半点长进?”
人既都去了,琬宁便起身依在几前,胡乱翻起书来,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知坐了多久,才察觉夜风顺窗进来,已潲得袖口冰凉,刚站起要关上窗子,却见院门外一点黄色光晕,愈行愈近,是往她这里来的,不太看得清提灯者是谁,只听见婢子脆生生的见礼声,琬宁心头直跳,提裙便跑了出来,待奔下台阶,顾不得仍有下人在场,飞身便扑进了那提灯人怀中。
成去非本正问话下人,一时还未着意,骤然被她惯力撞得竟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没接稳这具温软身子,他略略一怔,示意婢子接了灯笼,方伸手环住了琬宁。
见婢子们皆低头抿嘴暗笑,四儿忙朝众人打了个手势,领着出了园子。
琬宁踮着脚尖,两只胳臂死死攀在他颈间,将脸深埋于他胸膛前,呜呜咽咽低泣颤抖不住,成去非欲要拿下她那两只手,不想她还有几分气力,低笑道:“这几日想必是吃饱了饭,才有这等力气箍着我。”
说罢打横抱起了她,径直往阁内走去。
琬宁仍只是蜷窝在他怀中,一刻也不丢手,也不挣扎,脸面紧贴于他怀间,直到成去非将她轻轻放在榻边坐住了,方看见她脸上妆容已花了一片,凄凄楚楚的模样,犹如刚历风雨的几株兰花,再低首看自己身上,糊了一团的花钿胭脂,不由轻笑两声,却什么也未说,弯腰蹲下想为她脱去鞋子,眼前只剩了一只,这才抬眸问道:
“方才跑掉了?”
琬宁泪眼朦胧看着他,仍兀自出神,成去非褪下那一只,仰首看着她问道:“吓到你了罢?”琬宁咬了咬唇,眼帘一垂,热泪滚滚而下,成去非起身伸出手来为她搵泪,在她耳畔吹着气,心思从未这般温柔过,低低道:“我既回来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哭多了,明早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他边说边去解她腰间衣带,青碧色的襦衣慢慢滑落,露出皓雪一般的肩头来,琬宁蓦然醒悟,方欲动弹,成去非却按下了她,温热的气息断续喷在她耳后:“当日你为我是受伤了的,让我看看,伤在何处了?还疼不疼?”
伊人纤背上果真留有不深不浅的一道剑伤,结痂处似已掉落,只剩淡淡的粉色痕印盘踞其上,成去非自身后揽住她的腰肢,低首细细吻起那道伤疤,他知道她在颤抖,温暖的双唇便慢慢移至她耳垂处,极其耐心地厮磨着,喃喃如私语般:“田光曾对燕太子丹说人有血勇、脉勇、骨勇、神勇之分,我的小娘子又是哪一种?”
那腰间分明传来抗拒的一挺,琬宁含泪摇首:“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要这种勇气。”成去非猜自己言辞怕是引她记起当日情形,让她再度惊惧,便更紧地抱住了她,柔声安慰道:“你有我,琬宁,我就在这里。”
琬宁略略挣开他怀抱,转过身怔怔望着他,她双瞳清澈如洗,就这样望着他,成去非被她这般天真又有些不解的目光触地心底一痛,夹杂着一丝难言的愧疚,她的勇气,她的伤痕,不过拜他一人所赐,他恍惚有了错觉,一个女子到底要如何痴情,方能在那千钧一发生死之间罔顾自己的性命?
直到琬宁眼中渐渐盈满一汪水色,成去非方伸手轻覆上这双他似不能承受的眼眸:“琬宁,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真是怕看你哭,你总因我而流泪,我不习惯总欠着别人。”
他虽如此动作,如此言语,却还是很快复又放下手来,将她揽在膝头,松开了那发髻,任由一把青丝泄垂下来,触手仍是冰凉顺滑,便是在这张床榻上,两人为数不多的温存软语,仿佛一直不曾真正散去,她身上的恬淡馨香也仍旧在鼻端萦绕,不禁让他柔情顿起,他于是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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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欠了这么多,我慢慢偿还,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小娘子海涵。”
琬宁伏在他膝上,眼睛看向窗外,目光流转,外头釉云应是突然移去,连阁内都跟着一亮,皎辉烁烁,将窗前那两束花布上一层银光,一瓣瓣描绘在片片华彩之中。她看得入神,静静启口:“大公子并不欠我,因这一切,皆我心甘情愿,无人逼我的,”她慢慢转过身来,仰面怯怯伸出手指,自他眉上划过,一遍又一遍的,犹如幼年在家中习字般,不知厌倦,不知疲倦。
成去非阖眼沉默如许,由她这般,良久方捉定她一只手,望着她笑道:“好歹想一想,就没有想要的?只要我能做的,都应你。”琬宁从未见他如此好声气,微微侧头一指:“那,劳烦夫君为我掬一捧月光来,您知我爱这个的。”成去非闻言一愣,随即在她鼻梁重重一刮:“这是刁难起我来了?”说着往她腋下探去,琬宁不耐痒,岸上的鱼一样在他怀间胡乱扭动,直推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成去非看她终展颜,便也住了手,琬宁微微喘着,拢了拢耳后乱发:“大公子的伤都好了么?”
“差不多了,”成去非无谓一笑,低头见她面上嫣红,额间因方才一番扭避沁了细汗,便又替她裹严些衣裳,刚一起身,就被琬宁紧紧扯住了:“大公子……”他拍拍她脸颊:“我不走,我去把窗子关上。”
琬宁脸一热,讪讪松了手,成去非关了窗,顺势吹灭灯盏,回到床榻褪去外衫,将她拥过来,揉了揉她纤弱肩头:“困么?困便歇下,我守着你。”他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琬宁胸口直跳,在他怀中磨蹭两下,犹豫片刻,方羞涩道:“我不要住在这里了……”
成去非一时不能解,笑问道:“你看上哪处了?换掉便是。”
琬宁忸怩不已,外头月色更为清晰地漫过来,她紧紧闭了眼,声音低不可闻:“我要同大公子住一处……”成去非还是听见了,揽了揽她那袅袅细腰,思忖道:“这事不是不可,只是我有时睡得极晚,或是留宿台阁也未可知,倒怕扰你睡眠。”琬宁抿唇道:“那,那便罢了。”声音里终带了丝委屈,成去非捏捏她脸颊,道:“你倘不嫌弃我,只管搬过去。”
话音并非像玩笑,琬宁低应一声,渐觉他身子上的温热渡了过来,一时只觉贪恋无比,情难自禁在他赤露的胸口处轻啜一下,待回神发觉自己竟如此失态,慌慌捂住了脸,成去非察觉出她的异样,遂将她碎发拨开,托起那脖颈,俯首便吻上了她滚烫的唇,琬宁软着身子嘤咛一声很快便被两人之间蒸腾的热意所融化,脑中再难寻清明。
成去非同她交缠这一时半刻,本掐紧她腰肢的手迟疑了瞬间,还是松了下来,轻轻抽开身,抵在她额间亦是微喘着:“琬宁,”他定了定心神,方继续道,“睡吧。”说着将被衾替她掖好,琬宁被他推开的一瞬,忽觉溺水般的惶恐,颤颤再度拥住了他,不知为何满眼又噙满了泪,一时意乱情迷,只贴在他颈窝哽咽:“我不要,我不要……”到底不要什么,她自己并不清楚,成去非听她嘤嘤又要哭起来,颇为无奈,正欲开口抚慰,琬宁的柔软的唇已顺着自己下颚胡乱攀缘上来,成去非不得不一面回应着,一面按下她身子:
“琬宁,你……你是不是想……”他心中虽已十分清楚,却还是微感诧异,她从不曾主动至此。琬宁又羞又愧,瞬间止住了动作,只是觉得难过,因吹了灯,成去非不太能看清她情潮涌动的一双眼目中弥漫的伤怀,摸了摸她滚烫红透的脸,低声道:
“你身子没养好,我怕伤了你,琬宁,”他就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畔挨了两下,“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再……也不迟。”余下不表,他捧起她脸,问道,“好不好?”
琬宁摇了摇头,痴痴望着他,恍然如梦,似要说什么,却也只是咬了咬唇,复又点点头扎进他怀间,瓮声瓮气道:“我只要大公子……”她怯弱无助的声音,令他心头蓦地一软,便慢慢抱她睡下,只觉怀中人一直在抖,遂将她微蜷的手指放至嘴边,一根根轻吻着,随后顺着那手臂,轻轻含吮住那红到滴血的小耳垂,一下下温柔亲着,如此耳鬓厮磨半日,自己渐忍了一身的汗,直到觉得她似平复下来,方吁口气含含糊糊问道:
“是在害怕么?琬宁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已经在这里了。”
琬宁已过那一阵的晕眩梦魇,依偎在他身畔,心中方涌起一波波难堪来,一时又歉疚不已,低喃道:“大公子,我方才……”成去非沉默有时,握住她手黯然道:“琬宁,除却方才我说的,有一层缘由,我本不想提,”他声音顿时暗哑下来,“我还在为老师戴孝中,倘连这点都把持不住,与禽兽无异,我在想,你许是太过惧怕,亦无须自责,只是不要再哭了,你这样,身子何时能养好?”
琬宁一时彻底怔住,不禁拿起帕子紧紧捂住了嘴,脑中记起他当日因水镜先生竟至晕厥之事,那场景她虽未亲眼见,他病中低唤的那一声“老师”,她确是亲闻,也便是那一声,此刻想起,犹如一把利刃,使得她身躯深处被狠狠地割下一刀。
她便再次将脸贴在他胸膛处,一时只觉心疼到极处,轻声道:“大公子,您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成去非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抚着她发丝,眼角忽无声溢出一滴泪珠来,他的声音平静:
“好,今晚有多少话我都听你说,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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