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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他踩着巷子里的积水,忽然停下脚步,问李道玄:“谢长留必须死吗?”
“天行有常。”
孟长青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行有常吗?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死全家,何谓道?天地不仁,万物为蝼蚁、为蜉蝣、为刍狗。
入夜,鬼巷中静悄悄的,谢长留坐在屋子里,连夜做好的布偶放在了床头。小姑娘就坐在床上晃着脚,红盖头一摇又一摇。谢长留见状,抬手把她的盖头盖好。
阿瑶别开了头,似乎还在生白天谢长留拦着她的闷气。
狭小的屋子里点着昏暗的光,谢长留看着她,眼神忽然柔和起来,“阿瑶,爹带你回开阳山好不好?娘亲在那儿等着我们,等我们回去后,你干什么爹都不再拦着你了,好不好?”
阿瑶扭过头,丝毫不理会诚恳认错的谢长留,脚仍是一晃又一晃。
谢长留摸了下她的脑袋,“爹很想回去了,阿瑶也很想回家吧?”他的声音很轻。
阿瑶只是摸裤子上的红绣花。
谢长留本就不是话很多的人,知道今晚是最后一夜,多说了两句,实在找不到话了,于是停下来静静看着女儿。小姑娘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一个劲儿低头摸裤子上的绣花,对一切都浑然不觉。
忽然,阿瑶抬起头,揭开半张帕子,张大了嘴。
见谢长留没有动作,她抓起谢长留的手伸进嘴中,捅了捅那颗乳牙,说一个字,“疼。”
牙疼。
鬼不可能牙疼,可阿瑶用力地戳着那颗乳牙,不停地说:“疼。”好像牙真的很疼,也可能是她觉得牙应该很疼。
半蹲在地上的谢长留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终于,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了女儿的额头,闭上了眼。
恍惚间,依旧是百年前那个秋日,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小巷,春风到江南,风筝高高跃起。
孟长青背着大雪剑上门时,夜里静悄悄的。
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轻轻嘶鸣。他一个人走在夜里,孤孤单单,没有李道玄,只有他一人。他想起许多事,比如说天命,比如说定数,又比如说鬼神。
偌大鬼巷,从孟长青的脚下起,猩红鬼火从地下冒上来,丝丝缕缕。
瞳中的金色逐渐浓郁。
在他的脚下,鬼火盘旋而上,俯冲坠下,落地时溅出一大簇火星,一生二,二生四,四生万物,无穷无尽,走街过巷,火星怒涛般席卷方寸天地。
谢长留猛地睁开了眼回头看去,摸着裤子上绣花的阿瑶忽然暴起,隔着门板嘶吼了一声,“吼!”凄厉的声音在鬼巷中回荡不息。
千里之外的太白鬼城,算命的瞎子失手推倒了签筒,上签中签下签摔了一地,他倒吸一口凉气,不见那铁钵中的莲花迅速冒出金色的雾气。
孟长青从背后抽出了大雪剑。
“谢道长,听说你生平云游四海,见多识广,你见过海市蜃楼吗?”
隔着一扇单薄门板,谢长留闻声先是一顿,缓缓攥紧了手,沉声道:“你真不怕遭天谴吗?”
孟长青站在满城鬼火中,忽然笑了声,抬头看了眼老天爷,低声道:“有能耐劈死我。”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鬼火分成六道,天地间一片滔天火光。
传说中说世间有六道轮回,每逢七月鬼节,鬼将披金甲镇守鬼门,大门缓缓洞开,游魂冲出鬼门关,浩荡涌向人间,他们流下的眼泪,化为一场鬼雨,归入一条名叫黄泉的大河中。河中巨龙曾是菩萨手中掉落的木鱼所化,口吐佛偈,嚼恶骨,啖腐肉,吐出一朵朵金色莲花。
那只是传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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