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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第1页）

窃贼到底看上了林府的什么坊间是无人可知了，因为马姨娘一伙当天就暴毙在了牢房里，但该知道的人却是皆知晓了。将马姨娘等人交由官府是林如海有意为之，是为警告之意，警告打他主意的人，也警告杨傅不要做得太过。

杨傅得到消息后便怒气冲冲地摔了一只杯子，狠狠发落了一番孙有才方眼神阴鸠地倚坐到太师椅上。半晌，他干瘦的脸颊牵动嘴角提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冷笑道：“林海，这回算你好运，但你以为你还是太上皇的宠臣吗？捅出我的事着急上火的可是太上皇，哼哼，如此倒不用我动手了。”

林如海自然没有神通广大到听得杨傅的自言自语，他只是在几日后收到一封太上皇措辞严厉的问责密信，言词间认定盐价虚高一事是因他故意放纵盐商，如今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趁杨傅将盐价平息之际生事，实乃嫉贤妒能，直指他有负皇恩。

林如海自问多年来兢兢业业，年年为朝廷举贤纳士，虽说不上是臣子表率，却也从未对不住上皇的赏识和信任，如今如何受得了这个？又赶上季节交替，多重打击之下便病倒在床。可恨的是杨傅当天便趾高气扬地找上了门，林如海不得不强撑起身子在客厅迎接他。

享受了一番林如海作为下级对他这个上级的尊敬后，杨傅眉眼带笑道：“如海还是这么多礼，为兄听闻你身体不适便推了公务来瞧你，不是为兄托大，你这身子骨实在太弱，应该‘好好’修养一番。”

林如海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拱手一礼道：“多谢杨大人惦记，属下不过偶染风寒，大人‘公务’繁忙，实不该劳动您大驾。”

“哈哈，如海你也知为兄深受皇恩，日思夜想的便是回报太上皇的器重，”杨傅以茶碗盖轻轻推了一下茶叶，饮了一口便嫌弃地放到小几上，接着道：“为兄想如海也是如此，太上皇曾私下交待为兄要和你同心合作，还两淮盐政一个清明。只是如海弟似乎被奸人所惑，将为兄误作了敌人，为兄不是没有胸怀之人，如海弟只需将那诬陷为兄的所谓证据交出，为兄便既往不咎。”

林如海以拳压在唇边咳了数声，直到胸内痒意平复方道：“属下从未忘记太上皇提拔之恩，正因此才用尽气力维持盐政平稳，大人实不必事事躬亲，这些事还是交由属下为好。”说着起身一躬到底道：“太上皇圣谕让属下醒悟不该对大人心存猜疑，此事让属下愧疚不已，在此向大人赔罪，还望大人海涵。至于那所谓的证据，属下早已销毁，不敢让它污了大人的眼睛。”

“是真销毁了还是藏起来了？”杨傅是一点都不信，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中蹦出。

林如海面色不变，道：“当真销毁了。”

杨傅知从他嘴里抠不出什么，但仍警告道：“如海弟莫要自作聪明，太上皇可是看着呢，为兄好你才好。”

“属下不敢。”林如海敛了眉眼，语气平静，却丝毫无恭敬之感。

杨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自作聪明之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扬州的喧闹身在京城的林晔姐弟在林如海和陆希原的有意隐瞒下是一概不知，林晔正因卫管家带来的消息而兴奋。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纨绔，纨绔们必会传出一些风月之事，在这众多的纨绔中就有一个名唤陈亮者，此人身上无功无爵，在公侯遍地、官员众多的京城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存在，而让林晔感兴趣的是他有个极其宠爱他的姑母，巧合的是他那姑母是杨傅的原配夫人，而杨陈氏极得杨傅敬爱。

据下人传说陈亮有一房爱妾，乃是其去扬州看望姑母时所得，那妾室容貌艳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陈亮对其爱若珍宝，一年多都不见厌弃，反而有宠妾灭妻之势。人人皆以为那女子不过是扬州一瘦马，专能勾引男子，但下人们却传那妾室及服侍她的下人都带着分傲气，自端身份说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但问起哪家的却又顾左右而言它。近日林家的小厮终于从那妾带来的仆人嘴里套出了她的来历，她竟是盐商孙有才夫人的远房侄女，父母双亡后去投奔孙家，被孙家不声不响养了几年送给了陈亮，那仆人还神神秘秘说每到年节便有大把银票自南面送来，最少也得上万两。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杨孙两家肯定在暗地里勾结，林晔得到这个消息简直欣喜若狂，将打听到所有细节详细写了派人快马送回扬州。

陈亮之妾之事虽做得隐蔽，但若有心却是有踪迹可查，不过三日功夫林青便查到确有其事，另外又带回了一本账册，一笔笔记着何年何月何日收何人银两多少，除此之外还有一叠收据，和账本一丝不差，落款竟然全是林如海！那账本上送银两之人皆是扬州盐商，以阮良、袁康两家最为频繁，累计达数百万之巨。联想到马姨娘等人盗私章之事，林青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菩萨保佑”，若让那些人得手，老爷此时怕早被满朝弹劾了。

林如海看了林青带回来的东西后长叹一声，似乎被抽走了仅有的精气，疲惫问道：“账本、收据是哪里来的？”

林青请罪道：“路上被一个小叫花子塞到怀里的，老奴无能，没有追上。”

“乞儿身形灵活，路又熟，追不上也是常理，你下去吧。”林如海消瘦的脸上寻不到一点表情，林青却心蓦地一酸，知道他是心累，可身为下人却无言可劝，只得轻轻关上房门，吩咐小厮们不要去打扰。

秋老虎依然在外面耀武扬威，但它对床上躺的这个人无可奈何，那瘦弱的人影似乎要被罗衾埋没，昏黄的日光怎么也穿不过厚厚的帷幔落到他身上。林如海静静地躺着，孙家自已去的孙老太爷辈便是上皇的老人，年年暗里供给大笔的银两到上皇的私库，自他上任以来也算合作愉快，他却忘了商人都是逐利的，他为了维持盐市的稳定有时会对以孙家为首的几家进行弹压，这怕是触怒了他们，如今来了个杨傅，两下联手倒也是情理之中。至于那将账本和收据送来的人，若是之前他还会猜测有人要离间他与上皇旧人的关系，现在看来，怕是提醒吧。

林如海在病榻之上收到的不止林晔的书信，还有封陆希原的密信，内里乃手书《孟子》之《尽心章句下》一篇，以浓墨书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附一白纸问之：“忠以事君，何以报国？”

忠以事君，那人现如今要的是将盐业这个钱袋子牢牢抓在自己手上，源源不断地往自己的金库里送入银两，盐户生活怎么样，税银怎么样，“君”都已经在乎，他这个巡盐御史还怎样尽他的“忠”？

生病的人格外脆弱，心灰意冷的林如海唤人进来研墨铺纸，忍着眩晕从床上爬起来写了病重乞辞官的折子上奏到御前，又另写了封密信请托陆希原照顾一双儿女。

长启帝看过林如海示弱甚至有些低微的折子只是微微一笑，将折子扔到一边，命戴权取了一瓶丸药，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林府。林如海在第八天便收到这瓶号称包治百病的御赐之药，倒出一粒一看便苦笑连连。看样子太上皇是不打算放了他的，这瓶清心提神的药是警告也是通牒。是要他和杨傅合作吗？抛却私人恩怨，政见不同早已让两人水火不容，他林如海是忠，却不是愚忠，此事怕是难以如太上皇所愿了。

一阵阵桂花的香味从窗外传来，浮起一室香甜，林如海却越来越烦躁和忧心，前路茫茫，儿女无依，出路在何处？他愣愣盯着陆希原所书“何以报国”一句久久不动，那个人会是林家唯一的生机吗？

陆希原在林如海请辞折子递到御前的当天便收到的密信，满纸皆是心灰之意及对年少时两人同窗共读时光的怀念，看得他潸然泪下。踱步到外书房，陆希原正好看到陆言兴和林晔于窗下一教一学，陆家人都是爱才的，林晔是他这些年最看好的后辈，又是表侄子，自然希望他能仕途平顺，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林如海倒在这场纷争中。

多年相交让陆希原深知林如海性子，这封密信虽是恳求他看在过去的份上看顾林晔姐弟，但字里行间却透着对太上皇的不满、失望以及不甘。或许，这回他能说动那个冷酷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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