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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第1页)

翌日,风和日丽。林晔与黛玉早早起了身,给长辈请过安、用过早饭后便登车赶往陆府。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方在一座普通宅子前停下。车一停,便有早候在门外的小厮分了一个奔进去报信,又有两个婆子从门内出来并守门小厮来请两人下车进门。

正对着门的乃是一壁影,未等林晔多看一眼,一个年轻男子便从左侧月亮门里迎了出来。只见他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目光炯炯有神,身穿竹叶青色长衫,除腰间悬着的一块美玉再无其他饰物,干净清爽。观其年龄及左右仆从的态度便知这便是陆家表哥陆言兴了,林晔和黛玉忙弯身行礼,陆言兴忙一手扶起林晔,另一手虚扶起黛玉,笑道:“父亲和母亲已在等了,表弟随我来书房,内人正在二门处等候表妹。”

进得月亮门,左手边是三间倒座,陆言兴说这便是书房,右手边是一垂花门,果然有一个年轻妇人带了两个丫鬟等在门口。林晔被陆言兴领入书房,黛玉则由那年轻妇人携手进了内宅,贾家跟车的仆从则由陆府下人带去招待。

林晔进入书房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转过身来,陆言兴与他极为肖似,只这男子留了一把美髯、面容苍老些。林晔忙俯身下拜道:“侄儿林晔见过表伯。”

陆希原并未等他拜实便一把托起,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道:“好,好,好。”又让了坐,命丫鬟上茶。

各自坐下,陆希原便问林如海身体、姐弟进京路上是否顺畅、在贾府生活如何等等事情,虽问题颇多,但言语切切,听林晔回答极为认真,完全无咄咄逼人之感,反倒让人自心底升起暖暖的感动。

待林晔用了回点心,陆希原方问他现读何书,听他回刚读了四书后便出语考校起来。既然是考校功课,林晔便不敢再坐,站起身垂手和陆希原一问一答起来。

回答陆家表伯的问题和应对贾政考校时感觉完全不同:陆希原同样拷问语句何意,却并非想知夫子所授,而是要挖出林晔自己作何想法。比较起来,答贾政所问像填空,而答陆希原却似做一道开放性阐述题。林晔不得不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作答,两刻钟后,陆希原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为何而读书?”

林晔挺直了脊背道:“自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有志气,不愧是如海的儿子。”陆希原赞道,又说:“你父亲托了我教导你功课,然我公务繁忙,并无太多闲暇时间,怕是会误了你课业。正好你表哥闲暇在家,虽无大才,但也可相互探讨,你可愿意?”

林晔喜道:“能得表哥教导是晔儿之幸,又怎会有不愿意之说?”

“既然如此,每三天来一次便可,我会写信给你二舅舅说明此事。”陆希原道。

林晔大喜,贾政推崇读书之人,由林希原去说再好不过,贾政同意之后想来贾母也不会因路远而反对。

如此安排了一番,陆言兴笑问道:“父亲既然已经安排妥当,儿子这就带林表弟去见母亲如何?”

“去吧。”

再说黛玉这边,陆府内宅不大,正房三间带两间耳房,左右厢房各两间,正房后面一排后罩房。正院中植着石榴夹竹桃等物,庭院中间以砖铺成十字,通往各屋,和贾府相比十分简陋,却十分有家居气息。陆言兴妻子吴氏携她不过走了几步,便进了正房,屋内一穿着素净的妇人并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听得动静立时起了身,迎了出来。

吴氏早在黛玉耳边介绍道:“那便是夫人并我们家姑娘了。”黛玉便要行礼,俞氏一把拉过她道:“不必多礼,自收到你父亲的信便算着你们何时到,如今终于见着了,路上可辛苦?可还习惯这边?”

黛玉答道:“劳表伯母挂心,有外祖母家表哥打理,一路很是顺畅,只京城气候有点不适应。”

“这倒正常,”俞氏笑道,“当初我们从长沙进京,也是各处不惯,时间久了便好了。”又示意身后丫鬟端来表礼,道:“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拿着玩吧。”却是雪缎一匹,沉香木珠子一串。

黛玉慌忙跪下,称礼物太重,不敢接。俞氏叹了口气,拉起她道:“当年你父亲和你伯父一起读书,我和你母亲也是极好的,只没想到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时。如今见了你便想起她,这些也不过是我些许心意,没有什么重不重之说,留着吧。”

乍听俞氏提到母亲,黛玉便红了眼圈,只得再次拜谢,收了谢礼。伺候的丫鬟趁机上了茶果,俞氏感贾敏之丧,心中哀痛,便问过贾敏如何病、服用何药、如何发丧这些事,黛玉一一答了。俞氏将黛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抚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也别哀伤太多,须知世上当妈的最想看到的不过是子女顺遂快活,你顾好自己,你母亲也能安心了。”

俞氏这番话实乃一个母亲的肺腑之言,黛玉怎又体会不到其中慈爱之意?想起母亲在世时种种,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滴了下来,呜咽应了。吴氏与陆家姑娘对视一眼,忙上前劝说,俞氏道:“好孩子,莫哭了,你在你外祖母家闷了便来咱们家玩耍,虽说比不得国公府富贵,但也算一个去处。你嫂子、姐姐人虽拙了点,但也勉强可以作伴。”又指了女儿道:“你嫂子你已见过,这便是你姐姐,名言欣。”

甫一入屋,俞氏便拉了她说话,黛玉虽早看到了陆言欣,却无功夫相互见礼,此时方正式厮见过。黛玉本想外祖母家的女孩已是出众,没想到陆家表姐更为不俗:桃腮凤眼,举止娴静大方,比之凤姐多了份温婉、比之迎春多了份活泼、比之探春多了无忧随意,更重要者她浑身透着浓浓的书卷之气,任谁见了必会说她出自书香门第。黛玉素喜读书,心下便又添了三分亲近之意。

陆言欣拉了黛玉的手道:“妹妹果然好人才,”又扭头对俞氏抱怨道:“妹妹进门我便想和她亲近,偏妈话多,现在方介绍,等得我心猫爪似的。”

俞氏笑道:“还是我的错了,既如此,等会儿你带了你妹妹到你屋说私密话,我与你嫂子再不打扰可好?”

“妈说的,可不许再和我抢。”陆言欣娇嗔道。

吴氏抿唇一笑:“也怨不得母亲,表妹这人品,我都想多亲近亲近。小姑要和表妹亲近再没人拦着,只一样,别又言谈兴起赠什么‘湘妃’、‘洛神’之类的号。”

听嫂子提她的糗事,陆言欣面色郝然,嘟了嘴道:“嫂子又笑话人家,那时不是年纪小嘛,贪慕词赋华丽,再不会如此不庄重了。”

俞氏又问了黛玉读何书,便放由女儿领了她回闺房玩耍。林晔进来时便只见到俞氏同吴氏两人,得了笔墨纸砚作表礼并俞氏的一通爱抚。

陆家午饭是一家人同用,只男女分两桌罢了,菜色清淡精致,一见便知是江南特色,并无什么荤食,不过加了素鸡素鹅。饭毕,一家人说话闲谈,便有贾府跟车的奴仆催促回府,陆希原看了时辰,道:“我再留侄儿片刻,天黑前必是能让你们回到府里的。”贾府奴仆只得下去,陆府仆从又招待了他们一巡茶水点心。

送走了黛玉姐弟,陆希原问儿子:“你观晔儿如何?”

陆言兴在父亲考校林晔时便在旁边用心倾听,自认在自己年五六岁时绝对比不过林晔,那句“修身治国平天下”更是激起了自己的热血,若不是父亲在场,必是要拍案叫好的。一天相处,林晔进退有度、斯文有礼更是让他心生喜爱,听父亲如此问,忙赞道:“少年英才,风度翩翩,不愧是探花之后。”

“为父知你欣赏于他,必是倾囊相授,然他还年幼,正如一块璞玉,要成器,则需耐心琢磨。你切记要缓缓而来,莫要行揠苗助长。”陆希原告诫,又道:“四书五经虽为读书人正道,然平时也需消遣,文人往来多以诗词相交,为父观他此道根底薄弱,你也当用心传授。”

陆言兴笑着应了,道:“表弟还小,儿子明白细水长流之理,定遵父亲之言。”

陆希原回了房和妻子说起林晔之事,俞氏叹道:“林家这对儿女都是极出色的,只可惜弟妹好不容易得了儿女、熬出了头,却没想到福薄如此,早早去了,丢下一对弱姐幼弟。”

“侄女看着是个灵巧的,你若喜欢她,常邀来便是。”陆希原劝慰道。

俞氏赞道:“可不是个灵巧的?极肖其母,心思灵动、敏慧无双,听闻和晔儿一起读书,半点不比咱们家欣儿差。欣儿也极喜欢她,吵着常请她来玩,但她终归在孝期,出门不便。”

“这有什么,又不是请她来吃酒听戏,横竖晔儿也要来读书,我家也不忌讳这个,即便顾忌贾府,十天半个月请她一次也说得过去。”陆希原浑不在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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