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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是个有脾气的人,拉着脸转身道:“客官既然要换客栈,那就请下楼结账。不过就算你换了客栈,也还是如此,别家掌柜嘱咐的照例是这几句,恐怕还要加上一句,‘若出了什么意外,皆与本店无关’。”
掌柜大踏步去了,大概是觉得他们不识好人心,愤然把楼梯跺得山响。崖儿和胡不言交换了眼色,都有些悻悻然。崖儿道:“再等等,看今晚那怪物还会不会出现。长渊死了长老,岳海潮无论如何会现身的,就算今天不在,总有一天会在。”
她打发胡不言回房睡觉,自己在窗前等到三更,竟一夜太平。
接下来的两天长渊开始治丧,灵堂设在议事的正堂,据说这是早前的规矩,是给德高望重的长老最后的哀荣。
崖儿听了冷笑,她的父母都没能回到这个地方来举办丧事,一个篡权的宵小,居然堂而皇之成了功臣,岳海潮的功臣么?
不过岳海潮似乎对这些功臣没什么兴趣,也或者他已经对这个门派丧失了兴趣,丧礼期间他并没有现身,只是派了左右来敬香祭奠。
崖儿也不急,还剩三位长老,她抽了个空,把其中一位连人带马执行了腰斩。
两位长老接连出事,长渊弟子开始陷入恐慌。城里风声鹤唳,一队队人马在大街小巷穿行巡逻,还有闯进客栈,公然叫嚣盘问住客的。
几个客商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官府都没他们嚣张。岳家一代不如一代,眼看要完了。”
有人接口:“早完了,岳家父子一死,门庭都塌了。现在这个就算篡了位,也是肚脐眼成精,成不了大器。”
“话又说回来,连死两位长老,究竟是谁做下的?难道岳家还有后?我曾听当初追进雪域的人说起,柳绛年把孩子生下来了,要是没冻死在雪域,现在也二十多了吧……”
崖儿关上房门,从窗口跃了下去。
长渊府的厅堂里,坐着幸存的两位长老和帮派骨干,因为查了四五天没有半点头绪,正拍桌砸凳子,火冒三丈。
“一定是那孽种回来了!”瘦高的长老说,生来愁眉苦脸的面相,想起自己也将吉凶未卜,越发的悲观。
另一个除了熬红了双眼,倒还算坦荡。修剪文细的胡须,恰到好处地覆盖在唇上,摇着纸扇的样子颇有几分读书人的底色。听见他的丧气话,立刻表现得很反感,高声道:“别自己吓唬自己,当年那个孩子早就死了。这些年长渊做的买卖得罪不少人,谁知道究竟是哪路人马寻仇!就算是岳刃余的小崽子,年纪轻轻能有多大能耐,看把你吓的,都快尿裤子了!”说着粗喘了两口气,平息一下心情后才又道,“先别慌,我已经俱信通知五大门派,海潮那里也有对策。这两天自己先小心些,等人聚齐了,挖地三尺把苍梧城翻个遍。倘或真是岳刃余的孽种,二十年前五大门派能杀他爹娘,二十年后也一样能宰了他!”
蛰伏在檐下的人轻巧一个翻身,跃进了墙外的黑暗里。
议完事的长老出门,前呼后拥自不必说。辗转于乱世而活到今日,哪个没有经历过血淋淋的现实?到了晚年虽然奢望安度,但生于江湖死于江湖,这是所有人的宿命。
深深吸一口烟,让那团厚重的辛辣在肺里打个滚,再吐出来时,四肢百骸有了短暂的放松。车轮滚滚,他坐在车里沉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隔着垂帘喊:“隐元,先去一趟城南。”
可是影子一样寸步不离的随从这次没有应他,他心里骤跳起来,马车还在继续前行,但他到这刻才发现,外面的脚步声不知何时都消失了。他开始后悔,不应该乘车的。又唤了声隐元,抬手摘下了长剑。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猛地一颠。他慌忙撑住身,车终于停下了,可腰间别着的折扇也滚到了车外。
垂帘下的缝隙恰好能看见那把扇子,他瞪着眼,一片绛红的裙角翩然而至,云头绣鞋踩在扇子上,他听见扇骨发出折断的声音,还有自己颤抖的语调:“外面是谁!”
第45章
外面的人自然没有答他的话,红色的裙,红色的绣鞋,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有种阴森的美。
亥时到了,天上一钩残月,即便是五月的节令,也仿佛散发着寒气。这是通往自家府邸的竹林小道,他有个诨名,叫精舍书生,他是整个长渊读书最多,学问最高,最深不可测的人,所以他的住处必须既含蓄又典雅。君子如竹,这些萧萧的凤尾是他彰显清贵的道具。以前他也有些喜欢它带来的内心平静,但今天却前所未有地讨厌风过竹林的喧哗。
哗哗哗——还有虫袤吊着嗓子的,绵长的鸣叫。这条小径又长又深,如果坐车前行,连自己都搞不清离家还有多远。
裙和鞋依旧不动,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开始怀疑车外的究竟是人还是鬼。夜深了,难道是艳鬼夜行么?如果换作平时,他可能愿意在那洁白的身躯上提一行小字,然后在肥腻的圆臀上再落个款。可今天不行,他连半点旖旎的心潮都没有。他死死盯着那双鞋,对方不动,他也不动,仿佛这样能一直僵持下去,僵持到日出东方。
忽然,车外的人发出一声笑,那笑声如果放在深闺绣窗前,可能是极撩人的。然而出现在这诡夜,于万籁俱寂时,便令人心头栗栗打颤。
他咽了口唾沫,瞬间笑声又转换成了哀叹。那双鞋动起来,仅仅向前蹉了一小步,翻卷的鞋首看不见了,裙片占据了帘下的方寸间隙。
人在极度恐惧时会有两种反应,要不是尖叫逃跑甚至晕厥,那就是勃然大怒干翻他娘。
他咒骂一声拔剑便刺,车外的人一晃消失了。车厢里回荡起急促的喘息,奇怪他行走江湖多年,在途经了千万次的回家的路上,竟然会怕得不敢下车。惊恐地等了一会儿,外面一片宁静,那鬼好像真的走了。可能是这把剑杀过太多人,杀气重,连鬼也怕了。他刚要松懈下来,门上软帘轻轻一颤,被一只手缓慢打了起来。那是只什么样的手呢,皮肤细腻,骨节修长。形状美好的指甲覆在指尖,像清溪上覆着一层薄脆的春冰,如果不是白得惨然,这双手游走在身上,能让天底下最洁身自好的男人欲仙欲死。
他大惊,试图再刺第二剑,这回她绣腕一翻,把剑夹在了两指间,任他怎么抽搅,那只手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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