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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过去八年,萧绎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不仅容貌是翩翩少年,身量也高于我,但因我只记得萧绎还是孩子时,缺失了那八年间的记忆,平日里对着少年萧绎,心里总还不自觉将他看做昔日的孩童。
可是这会儿,我无法再把萧绎当孩子看了。展露在我面前的,不是孩童的幼小身躯,而是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身体,四肢舒展,骨骼柔韧,虽是冰肌玉骨,看着犹有几丝少年的青涩,可细看其线条棱角,已隐有将来英姿勃发的男儿气概,只是现在还介乎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由此也有种如玉山月照的别样气质。
而唯一影响这玉山月照般气质的,便是萧绎几日前摔马留下的伤痕了。萧绎肌肤白皙,遂尽管实际伤势不重,但那几道暗红色的伤痕在灯光下看来,十分地惹眼,似是雪地里横落了几支红梅。
我在恍眼的灯光玉光中,尚未完全回过神时,掌心微凉,是萧绎将白玉药膏瓶放在了我的手上。
从孩童长成少年的萧绎,目光仍似从前干净澄澈,他似是幼时等着我拿糖哄他那般,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为他上药。
都已这般了,也没必要再唤侍女进来给萧绎上药,来来去去耽误时间反惹得萧绎可能着凉。再说萧绎小时候有个磕碰损伤什么的,都是我给他涂药,这事我早做熟了的。
就让萧绎褪了鞋子,上榻坐靠着软枕。我将榻边小几上的纱灯点亮,拿着药瓶坐在萧绎身旁,用银签子挑着药膏,边轻轻地为萧绎涂在伤口上,边问他:“疼吗?”
萧绎微微摇首:“不疼。”
虽那日摔马之事还罩着疑云,不知是云峥暗动手脚,还是真只是萧绎他自己不小心,骑马谨慎些总是应该的,我就对萧绎认真叮嘱道:“以后骑射可得小心些,不可再冒进鲁莽了,没必要为几只猎物拼命,知道吗?”
萧绎颔首答应后,又道:“那日是我心急了,我很想射得猎物,向你证明我骑射之术虽不如云峥,但也没有那么差。”
“可是……可是却连只獐子都没猎中,还叫自己摔马受了伤……”萧绎说着声音渐低,眸底似有失落的自嘲,“云世子是出了名的精于骑射,人人都说好的,可我……”
“云峥再好,也是外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安慰萧绎道,“你无需向我证明什么,无论你骑射好坏,或是别的什么,你都是我心中的阿绎,很重要很重要的阿绎。”
萧绎凝视着我问:“无论阿绎是怎样的人?”
我道:“无论阿绎是怎样的人,在我心中都是唯一。”
这不是对萧绎的安慰,是我的真心话,萧绎是沈皇后的孩子,我将与沈皇后的缘分,都转联到了他的身上,我在心中划给萧绎的那一份感情,确实是在我人生中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萧绎似被我的话感动了,暖黄的榻边灯光下,眸中轻泛起星河般的涟漪,并伸出双臂,似就要拥抱我。
我忙抬手按住他道:“别动,药还没涂好呢。”
萧绎平日体弱多病,穿着大衣裳时也是身形清瘦、弱不禁风的模样,使人不禁担忧他衣裳下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可宽衣后却叫人诧异,他看着似比穿衣时身体要康健许多。
之前还只是瞧着似是如此,这会儿我抬手轻将他按坐好时,愈发感觉萧绎身体并不孱弱,柔韧的骨架裹着薄薄的肌肉,虽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单薄,但已可隐隐感觉其中蕴藏着力量。
我挑着洁白的药膏,目光打量着往上,落在了萧绎白皙的喉结处,含笑感叹着道:“你确实是长大了。”
萧绎上半身背靠着软枕,似是仰看着我的角度,可头部又微微垂着,似乎是在与我平视,甚至略带一点点的俯视,看着我缓声问道:“我长大得……好吗?”
我认真打量萧绎面容,自失忆以来第一次这般仔仔细细地看他,从眉眼鼻唇到耳颊下颌,几乎每根睫毛都不放过。认认真真凝看一番后,我正色评价道:“长得很好,再过一两年,就不能随便出门了,小心步卫阶后尘。”
虽是玩笑话但也是实话,萧绎从小就眉目纤秀、骨相清匀,小的时候眉心若点一朱砂,活脱脱似是观音座下不染纤尘的童子,而今年少长开了,明眸朱唇,眉睫浓秀,端的是俊美无俦。
萧绎在我的话中笑了,榻边绛纱灯的明光拢映中,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眼如月,墨色眸底似盈盈地泛着月波。
我边将签子上最后一点药膏往他伤口处轻抹,边一本正经地继续对萧绎开玩笑道:“真的,以后出门小心点,最好戴个幕篱,不然被人团团围住,被人往身上扔果子,我也救不了你。”
萧绎闻言笑得更厉害了,虽面上只是眉眼弯得更深了些,绷着没有五官上的大动作,可他脸上、脖子上都浮起了淡淡的绯色,似是血气从玉色的肌肤下透出来,如枝头的繁花乍然盛开,又似忽然燃起的火苗,一路浮红至脖颈往下。
涂好药的我,担心萧绎再笑下去会牵动身上的伤口,边帮他将衣裳拉好,边忍着笑对他道:“好了,别笑了,别把伤口扯裂了。”
萧绎却还是止不住,在我帮他拉衣裳时,顺势就抱住了我,埋在我的肩头,身体因笑轻轻地颤动着。
还没见萧绎这般笑过,在我一觉醒来,失了八年记忆后。
十六岁即那之前的记忆里,我曾常见萧绎纯真无忧的笑容,在沈皇后尚在人世且病情并不严重时。沈皇后离世后的事,我皆不记得了,不知那八年里萧绎具体是如何度过,又能真心开怀几回。
尽管在我醒来后的这些日子里,失了太子之位的萧绎,一直表现地很淡然,还安慰我说神算子说他有真龙之命,劝我不必过多担心,他自己也似乎并不担忧处境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都有心事,很深很深的心事。
虽然不论面对外界非议还是皇帝秦后等,萧绎总是淡然处之的态度,日常与我一起时,面上也总有温和笑意,但我总是隐隐感觉萧绎淡然的笑意背后,似是有着某种隐秘的恐慌。
尤其在他目光看向我时,虽是静谧淡然的,可最深处却像是在担忧,在害怕。
担忧什么,又害怕……什么?
我扶握住萧绎的双肩,令他微微抬首。萧绎从我肩颈处抬头,微抬眸子望着我,灯光中满眸盈盈流漾的笑意下,眸底湿润润的,似是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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