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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洗过后,松云替她挑选簪钗,金钿则一面替她擦拭头发,一面说些有趣的吉祥话。
什么早上院里树梢立着两只喜鹊,专程来贺少奶奶新喜啦;什么园子里的春花提前半个月开,都是沾了少奶奶的喜气啦;什么丫鬟婆子们得了少奶奶的红封,都翘首等着来谢恩,仰拜少奶奶的风姿啦,诸如此类。
金钿嗓音清脆,妙语连珠,逗得人忍俊不禁。
悄然朝镜中瞥一眼,捕捉到少奶奶眉眼间染上的笑意,金钿心内松了口气,只要少奶奶别为着少爷生气就好。
太太早叮嘱过她们,若想让少爷学好,章家不倒,她们一直能拿到比别家丰厚的月银,就得把少奶奶好好供着。
金钿是家生子,可稀罕这份钱多活儿轻的差事,自然得哄得少奶奶开开心心,长命百岁。
府中只袁氏一位长辈,待会儿要去敬茶,梅泠香含笑吩咐金钿去隔间瞧瞧她备的礼物,可有疏漏。
笑过之后,泠香心神松快许多。
坐在妆台前,透过妆镜,望着站在她身侧替她梳发的松云,梅泠香轻问:“少爷昨夜出府去了?现下在何处?可回来了?”
松云捏着梳篦正往下梳,闻言动作兀然顿住。
为了宽慰自家小姐,她斟酌了片刻措辞,方才开口:“虽暂且未见回来,可听闻太太那边天不亮便派人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能找回来。”
听她说的时候,梅泠香已在脑中细细筛寻关于婚事的记忆。
似乎隔着些岁月,许多细节与记不真切。
可章鸣珂新婚之夜离府,第二日她一个人去给袁氏敬的茶,袁氏满怀歉意地递给她一个厚重的红封,这些事她记得。
果然,与她记忆中一样,章鸣珂昨夜离府,至今未归。
该不会她以为的梦,实则是前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此刻,她心绪已然恢复平和,倒没被自己的判断吓着。
既回来,则安之,前世种种苦痛尚未发生,救至亲、报恩情,许多她想做的事都来得及。
只是,她不会因着松云的话,便坐等着那大少爷回来。
若真如松云安慰她的那般,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也不至于从天不亮找到这个时辰了。
梅泠香蓦然抬眸,隔着半敞的窗扇,望见庭院中一抹嫩绿春色。
她记得,章鸣珂今日直到深夜才回来,沐洗过后都散不去满身浓重的酒气,熏得她半宿没入眠。
因着章员外是喝醉酒死的,是以袁太太抹着泪拜托她夜里看顾着些章鸣珂,有需要就赶紧叫人。
当初她以为章鸣珂是被迫成亲,才一日一夜不回府,给她个下马威,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直到章鸣珂被人打断一条腿,成了残废,离家出走之前同她说的那番话里,她才明白不是。
那时,她让章鸣珂振作起来,章鸣珂失魂落魄坐在轮椅上,拍打着自己残废的腿,暗淡的眼神里涌着让人心惊的颓丧、不甘,他声声泣血:“振作?你看看我这条腿?你让我如何振作?无所谓了,哈哈哈,在你眼里,我从来就是个没用的废人,泠香,你看不起我,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你和书院里那些清高的才子们一样,视我为地上的污泥!没错,是我耽误你了,但没关系,你们是天上高洁无瑕的云,只我是一无是处的烂泥,这世上自有能与你相匹的玉质郎君,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休来管我!”
很奇怪,她记不太清章鸣珂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独对那一日的他印象深刻,以至于记得他困兽一般低吼的每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章鸣珂,亦或许,是因为章鸣珂说的话?
他说,她看不起他,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泠香记得清楚,成亲前,他们从未见过,新婚之夜在喜房里才见得第一面。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没说一句拒绝的话,他便自己走了,怎会这般误解她?
成亲前,她虽未见过章鸣珂,却听过他一些事,毕竟他在闻音县算是个“名人”。
听说他学问一窍不通,骂夫子言辞不重样,也曾在酒肆里豪掷千金,是个颇负盛名的纨绔。
别的事她不清楚,骂夫子这事儿,她听爹爹说过,爹爹与那被骂的秦夫子,同在闻音书院教书。
秦夫子气得不轻,抖动胡须,当着全院师生的面,指着章鸣珂鼻子骂:“竖子无教!欺师灭祖!以后这书院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章鸣珂被闻音书院开除,那是说亲前便发生的事。
梅泠香抬手,虚扶额角,她确实曾看不起这位写诗赋折辱夫子的大少爷,可她并未当面批评他,他是如何知晓的?
该不会,从她自揭开的喜帕下抬眸的一瞥里?那他倒是一位心思敏感且自尊心极强的少爷,还有救。
“金钿。”梅泠香声调略抬,侧身吩咐,语气温柔而有力:“你出去找到少爷,告诉他,若他半个时辰内不回来,我就让人把他写过最差的文章抄五百遍,贴满闻音县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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