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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行简注视着她,一哂而已:“想不到,柔儿竟如此多情,不知道草木无情么?”
“不,草木有心,在凉州时我见过那些即便是死了的草木,也挺立如生。而且,草木比人可从容得多了,就是最不起眼的芨芨草,也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不生不响地逢春生绿,遇冬则枯,等来年再活过来。它们不关心俗事,只在乎一场春风,一场秋雨,这怎么能是无情呢?万物都有情,是你不知道罢了。”
许是这个姿势难受,嘉柔眉间蹙起,一张小脸,布满了风雪越发清澈无暇,眉眼如画,脂粉都嫌污了她的天真。桓行简久久注视着她,忽然,眼睛里有了笑意,低眉轻笑:“是这样?万物有情,那你猜猜看,我对你有没有情?”说着,在她错愕的面庞上轻轻啄了一下,旋即松开手抬高她的右腿,道:“收到这边来。”
嘉柔晃了一下,换成侧姿,桓行简顺势把她双手往自己腰上一箍,命令道:“抱住我。”那件黑色氅衣便犹如铺天盖地的夜色般罩住了视线,嘉柔本不肯,猫着腰抗拒,他笑了一声把那双泛凉的手朝后定住,“等马跑起来,把你颠下去摔断腿我可不管。”
马真的跑起来,嘉柔因是侧坐身子不稳,只能抓紧了他。他的体温透过衣裳慢慢渡到脸上,她不由闭上眼,闻到了熏衣的清旷香气。这气味,浸的透,无知无觉地就把人包围住了。
风也大,雪也大,马在铜驼街上行,桓行简骑术绝佳,嘉柔想自己在凉州那点子三脚猫功夫才不敢在雪地里……耳畔马蹄声闷闷的,到了桓府,她被放下马来,一抬头就看见两盏血红的灯笼在府前随风乱舞,再偷眼一错:桓行简轻抖了下氅衣,他眉睫上,头冠上,鬓发间,全落了层白茫茫的雪,整个人,宛如谪仙,正对上嘉柔投来的探究目光,冲她露出一记浅笑:
“两个奴婢没到,再等等,冷吗?”
嘉柔发了一瞬的傻,等明白个中意味,忙把目光收回来不去看他。不过片刻,宝婴从马车上跳下来,领走嘉柔,到了屋里把衣裳一解,一个海棠形制刻有喜鹊绕梅的手炉立刻就塞了过来。
抱着手炉心不在焉应了崔娘的几句话,嘉柔脸慢慢热起来,好不烦躁,听风雪扑打的窗棂作响,一室温暖如春,让人昏昏然。
未几,宝婴把脚炉也拿了过来,摆床榻下,看嘉柔托腮不语那张白瓷般的脸上一点一点沁出片胭脂红来,眉眼含春,如醉流霞,嫩生生的一只手时而握紧手炉,时而又松弛一下,分明是个心绪不宁的模样。
宝婴悄然而退,等那边一传来话,忙不迭到桓行简书房外候着,得了准许,抬脚进来。
“她今日到征西将军里做什么?为何不带她自己的人过去?”桓行简头也不抬,换了燕服,在案前凝神翻着《魏律》。
宝婴本十分机灵,又早奉命监视着嘉柔,一板一眼答道:“回郎君,奴猜姜姑娘是有意避开的崔娘,带了奴去。姜姑娘说要去将军的府邸看花草是否被看顾周全,但到了府里,又把奴也支开了,奴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不过,这几日,姜姑娘伏案动笔墨,遮遮掩掩的,奴猜是书函,本不确定。今日在将军府邸,是故奴多留了个心眼,”说着当真从袖中取出微皱的书函,封着火漆。
手底一抖,桓行简展开了看,眸光自上到下大略浏览了遍。原是嘉柔写给凉州刺史张既的,上书如何如何思念二老,夜不成眠,洛中水土不服,盼来相接云云。末了,提到的出云仙仙、明月奴等一干姓名也不知是什么人。
难怪要支开崔娘,桓行简失笑,难为她,那颗小脑袋瓜里苦思冥想竟知道跑夏侯至府里去求人。
取下灯罩,桓行简把书函对着烛火烧了,纸张舔火,游走成一段幽蓝的流丽线条,片刻的功夫,就飘洒成了一地灰烬。
嘉柔不知,她睡梦中期盼送到西凉大地的书函,早灰飞烟灭。为此,随身带着的跳脱,也送了人,被宝婴截下交给桓行简。
两日后,天光放晴,檐下雪融如水帘,一觉醒来,夏侯妙只觉得头重脚轻,勉强撑着起身洗漱,再看枕边,依旧是空无一人了。这一夜,桓行简在宫中当值。以往,大都是夏侯妙侍候他穿衣梳发,她怔怔发了会儿呆,觉得窒闷难当,吩咐下去,婢子就在明间里围着小火炉煎药。
似曾相识的味道,让人忧伤,夏侯妙服下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不知过多久,隐约听到外头有轻微脚步声,猛地睁眼,再去听,远远近近。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晃,来到眼前,桓行简的手摸上她脸颊:
“可好些了?”
夏侯妙一时间只望着他那双黝黑如潭的眼,略有出神,不及反应,外面进来婢子隔着屏风传话:
“大将军遣长史来探望太傅,顺道要见夫人。”
“见我?”夏侯妙吃惊询问,哪里有轻易见女眷的道理,视线一对,桓行简涵养颇佳面色平静,若无其事道:
“想必有要事,否则也不会要见你。”
“子元,”夏侯妙手伸出来,本想要牵住他的衣袖,最终,不过无声垂落,“其实,大将军……”
一语未完,又来一婢子补充道:“长史说刚才是他唐突了,思虑不周,请郎君和夫人一道过去。”
不知为何,夏侯妙陡然松快出一口气,对镜掠发,整理衣裳,勉强支撑精神和桓行简往听事里来。
空气干冷,那几竿经雪清洗倒愈发如碧般青翠宜人,同苍苍松柏,一浅一深,上下相谐成府里最佳点缀。长史很有兴致地在廊下看景,时下洛阳城里最喜植樱,春来烂漫,如蒸云霞,太傅的府邸里,竟一株也不见,长史不屑,这样是标榜不同于流俗吗?
“中护军,失礼失礼。”长史见他夫妻两人并肩而来,先是笑着拱手,看桓行简随意一回礼,便一敛颜色,把夏侯妙形容暗暗打量了番,关切问,“我看夫人精神略有萎顿,可是抱恙?”
夏侯妙平日少见外男,就是家中几个小叔子,也稀松,此刻微笑颔首:“无妨,修养几日就好了。”
进了听事,长史抱着茶盅目光在桓行简那张清俊年轻的脸上一转,面上堆起几分愁容:“太傅的病情怎么总不见起色呢?大将军很是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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