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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虚道:“可知是我的帖子来说,实指望还剩下些,咱凑着买房子过日子。”
妇人道:“呸!浊蠢才!我不好骂你的。你早仔细好来,咊头儿上不算计,圈底儿下却算计。千也说使多了,万也说使多了,你那三千两银子能到的那里?蔡太师、杨提督好小食肠儿!不是恁大人情,平白拿了你一场,当官蒿条儿也没曾打在你这忘八身上,好好儿放出来,教你在家里恁说嘴!人家不属你管辖,你是他甚么着疼的亲?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使钱教你!你来家也该摆席酒儿,请过人来,知谢人一知谢儿,还一扫帚扫得人光光的,到问人找起后帐儿来了!”几句连搽带骂,骂的子虚闭口无言。
到次日,贾璎使玳安送了一分礼来与子虚压惊。子虚这里安排了一席,请贾璎来知谢,就要问他银两下落。依着贾璎,还要找过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倒是李瓶儿不肯,暗地使冯妈妈过来对贾璎说:“休要来吃酒,只开送一篇花帐与他,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
花子虚不识时,还使小厮再三邀请。贾璎躲的一径往院里去了,只回不在家。花子虚气的发昏,只是跌脚。
看官听说:大凡妇人更变,不与男子汉一心,随你咬折铁钉般刚毅之夫,也难测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妇人坏了者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缘分相投,夫唱妇随,庶可保其无咎。若似花子虚落魄飘风,谩无纪律,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岂可得乎!正是:
自意得其垫,无风可动摇。
话休饶舌。后来子虚只摈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这口重气,刚搬到那里,又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初时还请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二十头,呜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
那手下的大小厮天喜儿,从子虚病倒之时,就拐了五两银子走的无踪。
子虚一倒了头,李瓶儿就使冯妈妈请了贾璎过去,与他商议买棺入殓,念经发送,到坟上安葬。那花大、花三、花四一般儿男妇,也都来吊孝送殡。贾璎那日也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与他山头祭奠。当日妇人轿子归家,也设了一个灵位,供养在房中。虽是守灵,一心只想着贾璎。从子虚在日,就把两个丫头教贾璎耍了,子虚死后,越发通家往还。
一日,正值正月初九,李瓶儿打听是蔺秀枫生日,未曾过子虚五七,李瓶儿就买礼物坐轿子,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白紵布鬏髻,珠子箍儿,来与秀枫做生日。冯妈妈抱毡包,天福儿跟轿。进门先与月娘磕了四个头,说道:“前日山头多劳动大娘受饿,又多谢重礼。”拜了月娘,又请李娇儿、孟玉楼拜见了。
然后蔺秀枫来到,说道:“这位就是五娘?”又要磕下头去,一口一声称呼:“姐姐,请受奴一礼儿。”秀枫那里肯受,相让了半日,两个还平磕了头。秀枫又谢了他寿礼。又有吴大妗子、蔺姥姥一同见了。
李瓶儿便请贾璎拜见。月娘道:“他今日往门外玉皇庙打醮去了。”一面让坐了,唤茶来吃了。
良久,只见孙雪娥走过来。李瓶儿见他妆饰少次于众人,便起身来问道:“此位是何人?奴不知,不曾请见得。”月娘道:“此是他姑娘哩。”李瓶儿就要行礼。月娘道:“不劳起动二娘,只是平拜拜儿罢。”于是彼此拜毕,月娘就让到房中,换了衣裳,吩咐丫环,明间内放桌儿摆茶。
须臾,围炉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来。让吴大妗子、蔺姥姥、李瓶儿上坐,月娘和李娇儿主席,孟玉楼和蔺秀枫打横。孙雪娥回厨下照管,不敢久坐。
月娘见李瓶儿钟钟酒都不辞,于是亲自递了一遍酒,又令李娇儿众人各递酒一遍,因嘲问他话儿道:“花二娘搬的远了,俺姊妹们离多会少,好不思想。二娘狠心,就不说来看俺们看见?”
孟玉楼便道:“二娘今日不是因与六姐做生日,还不来哩!”
李瓶儿道:“好大娘,三娘,蒙众娘抬举,奴心里也要来,一者热孝在身,二者家下没人。昨日才过了他五七,不是怕五娘怪,还不敢来。”因问:“大娘贵降在几时?”
月娘道:“贱日早哩。”
蔺秀枫接过来道:“大娘生日是八月十五,二娘好歹来走走。”
李瓶儿道:“不消说,一定都来。”
孟玉楼道:“二娘今日与俺姊妹相伴一夜儿,不往家去罢了。”
李瓶儿道:“奴可知也要和众位娘叙些话儿。不瞒众位娘说,小家儿人家,初搬到那里,自从他没了,家下没人,奴那房子后墙紧靠着乔皇亲花园,好不空!晚夕常有狐狸抛砖掠瓦,奴又害怕。原是两个小厮,那个大小厮又走了,止是这个天福儿小厮看守前门,后半截通空落落的。倒亏了这个老冯,是奴旧时人,常来与奴浆洗些衣裳。”
月娘因问:“老冯多少年纪?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高大言也没句儿。”
李瓶儿道:“他今年五十六岁,男花女花都没,只靠说媒度日。我这里常管他些衣裳。昨日拙夫死了,叫过他来与奴做伴儿,晚夕同丫头一炕睡。”
蔺秀枫嘴快,说道:“既有老冯在家里看家,二娘在这里过一夜也不妨,左右你花爹没了,有谁管着你!”
玉楼道:“二娘只依我,叫老冯回了轿子,不去罢。”那李瓶儿只是笑,不做声。话说中间,酒过数巡。蔺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蔺秀枫随跟着他娘往房里去了。
李瓶儿再三辞道:“奴的酒够了。”
李娇儿道:“花二娘怎的,在他大娘、三娘手里肯吃酒,偏我递酒,二娘不肯吃?显的有厚薄。”遂拿个大杯斟上。
李瓶儿道:“好二娘,奴委的吃不去了,岂敢做假!”
月娘道:“二娘,你吃过此杯,略歇歇儿罢。”那李瓶儿方才接了,放在面前,只顾与众人说话。
孟玉楼见春梅立在旁边,便问春梅:“你娘在前边做甚么哩?你去连你娘、蔺姥姥快请来,就说大娘请来陪你花二娘吃酒哩。”
春梅去不多时,回来道:“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里匀脸,就来。”
月娘道:“我倒也没见,他倒是个主人家,把客人丢了,三不知往房里去了。诸般都好,只是有这些孩子气。”有诗为证:
倦来汗湿罗衣彻,楼上人扶上玉梯。
归到院中重洗面,金盆水里发红泥。
正说着,只见蔺秀枫走来。玉楼在席上看见他艳抹浓妆,从外边摇摆将来,戏道:“五丫头,你好人儿!今日是你个驴马畜,把客人丢在这里,你躲到房里去了,你可成人养的!”
那秀枫笑嘻嘻向他身上打了一下。玉楼道:“好大胆的五丫头!你还来递一钟儿。”
李瓶儿道:“奴在三娘手里吃了好少酒儿,也都够了。”
秀枫道:“他手里是他手里帐,我也敢奉二娘一钟儿。”于是满斟一大钟递与李瓶儿。李瓶儿只顾放着不肯吃。
月娘因看见秀枫鬓上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便问:“二娘,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是那里打造的?倒好样儿。到明日俺每人照样也配恁一对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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