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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林太太鸳帏再战 如意儿茎露独尝(第3页)

贾璎因害腿疼,猛然想起任医官与他延寿丹,用人乳吃。于是来到李瓶儿房中,叫迎春拿菜儿,筛酒来吃。迎春打发了,就走过隔壁,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如意儿打发。

贾璎见丫环不在屋里,就在炕上斜靠着。一面斟酒自饮,一面呼道:“章四儿,我的儿,你用心服侍你达达,我到明日,寻出件好妆花缎子比甲儿来,你正月十二日穿。”老婆道:“看他可怜见。”咂弄勾一顿饭时,贾璎道:“我儿,我心里要在你身上烧炷香儿。”老婆道:“随爹拣着烧。”贾璎令他关上房门。两个浪声艳语,无般言语不说出来。正是:

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熔。

贾璎烧了老婆身上三处春,开门寻了一件玄色缎子妆花比甲儿与他。

至晚,月娘众人来家,对贾璎说:“原来云二嫂也怀着个大身子,俺两今日酒席上都递了酒,说过,到明日两家若分娩了,若是一男一女,两家结亲做亲家;若都是男子,同堂攻书;若是女儿,拜做姐妹,一处做针指,来往亲戚耍子。应二嫂做保证。”贾璎听的笑了。

话休饶舌。到第二日,却是蔺秀枫上寿。贾璎早起往衙门中去了,分付小厮每抬出灯来,收拾揩抹干净,各处张挂。叫来兴买鲜果,叫小优晚夕上寿。

蔺秀枫早辰打扮出来,花妆粉抹,翠袖朱唇,走来大厅上。看见玳安与琴童站在高凳上挂灯,因笑嘻嘻说道:“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你每挂灯哩。”琴童道:“今日是五娘上寿,爹分付叫俺每挂了灯,明日娘生日好摆酒。晚夕小的每与娘磕头,娘已定赏俺每哩。”

妇人道:“要打便有,要赏可没有。”琴童道:“耶嚛,娘怎的没打不说话,行动只把打放在头里,小的每是娘的儿女,娘看顾看顾儿便好,如何只说打起来。”

妇人道:“贼囚,别要说嘴,你好生仔细挂那灯,没的例儿撦儿的,拿不牢吊将下来。前日年里,为崔本来,说你爹大白里不见了,险了险赦了一顿打,没曾打,这遭儿可打的成了。”琴童道:“娘只说破话,小的命儿薄薄的,又唬小的。”玳安道:“娘也会打听,这个话儿娘怎得知?”

妇人道:“宫外有株松,宫内有口钟。钟的声儿,树的影儿,我怎么有个不知道的?昨日可是你爹对你大娘说,去年有贲四在家,还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不在家,就没人会扎。吃我说了两句:‘他不在家,左右有他老婆会扎,教他扎不是!'”玳安道:“娘说的甚么话,一个伙计家,那里有此事!”妇人道:“甚么话?檀木靶,有此事,真个的。画一道儿,只怕肏过界儿去了。”琴童道:“娘也休听人说,只怕贲四来家知道。”

妇人道:“可不瞒那王八哩。我只说那王八也是明王八,怪不的他往东京去的放心,丢下老婆在家,料莫他也不肯把毴闲着。贼囚根子们,别要说嘴,打伙儿替你爹做牵头,引上了道儿,你每好图躧狗尾儿。说的是也不是?敢说我知道?嗔道贼狎妇买礼来,与我也罢了,又送蒸酥与他大娘,另外又送一大盒瓜子儿与我,要买住我的嘴头子,他是会养汉儿。我就猜没别人,就知道是玳安这贼囚根子,替他铺谋定计。”玳安道:“娘屈杀小的。小的平白管他这勾当怎的?小的等闲也不往他屋里去。娘也少听韩回子老婆说话,他两个为孩子好不嚷乱。常言‘要好不能够,要歹登时就',‘房倒压不杀人,舌头倒压人',‘听者有,不听者无'。论起来,贲四娘子为人和气,在咱门首住着,家中大小没曾恶识了一个人。谁不在他屋里讨茶吃,莫不都养着?倒没处放。”

秀枫道:“我见那水眼狎妇,矮着个靶子,像个半头砖儿也是的,把那水济济眼挤着,七八拿杓儿舀。好个怪狎妇!他和那韩道国老婆,那长大摔瓜的狎妇,我不知怎的,掐了眼儿不待见他。”

正说着,只见小玉走来说:“俺娘请五娘,蔺姥姥来了,要轿子钱哩。”秀枫道:“我在这里站着,他从多咱进去了?”琴童道:“姥姥打夹道里进去的。一来的轿子,该他六分银子。”秀枫道:“我那得银子?来人家来,怎不带轿子钱儿来!”

一面走到后边,见了他娘,只顾不与他轿子钱,只说没有。月娘道:“你与姥姥一钱银子,写帐就是了。”秀枫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银子都有数儿,只教我买东西,没教我打发轿子钱。”坐了一回,大眼看小眼,外边挨轿的催着要去。玉楼见不是事,向袖中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

不一时,大妗子、二妗子、大师父来了,月娘摆茶吃了。

蔺姥姥归到前边他女儿房内来,被秀枫尽力数落了一顿,说道:“你没轿子钱,谁教你来?恁出丑划划的,教人家小看!”蔺姥姥道:“姐姐,你没与我个钱儿,老身那讨个钱儿来?好容易筹办了这分礼儿来。”妇人道:“指望问我要钱,我那里讨个钱儿与你?你看七个窟窿到有八个眼儿等着在这里。今后你看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来,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休要做打嘴的献世包!‘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我又听不上人家那等毴声颡气。前日为你去了,和人家大嚷大闹的,你知道也怎的?驴粪球儿面前光,却不知里面受凄惶。”几句说的蔺姥姥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春梅道:“娘今日怎的,只顾说起姥姥来了。”一面安抚老人家,在里边炕上坐的,连忙点了盏茶与他吃。蔺姥姥气的在炕上睡了一觉,只见后边请吃饭,才起来往后边去了。

贾璎从衙门中来家,正在上房摆饭,忽有玳安拿进贴儿来说:“荆老爹升了东南统制,来拜爹。”贾璎见贴儿上写:“新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兵官荆忠顿首拜。”慌的贾璎连忙穿衣,冠带迎接出来。只见都总制穿着大红麒麟补服、浑金带进来,后面跟着许多僚掾军牢。一面让至大厅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茶汤上来。

荆统制说道:“前日升官敕书才到,还未上任,径来拜谢老翁。”贾璎道:“老总兵荣擢恭喜,大才必有大用,自然之道。吾辈亦有光矣,容当拜贺。”一面请宽尊服,少坐一饭。即令左右放桌儿,荆统制再三致谢道:“学生奉告老翁,一家尚未拜,还有许多薄冗,容日再来请教罢。”便要起身,贾璎那里肯放,随令左右上来,宽去衣服,登时打抹春台,收拾酒果上来。兽炭顿烧,暖帘低放。金壶斟下液,翠盏贮羊羔。

才斟上酒来,只见郑春、王相两个小优儿来到,扒在面前磕头。贾璎道:“你两个如何这咱才来?”问郑春:“那一个叫甚名字?”郑春道:“他唤王相,是王桂的兄弟。”贾璎即令拿乐器上来弹唱。

须臾,两个小优哥唱了一套“霁景融和”。左右拿上两盘攒盒点心嗄饭,两瓶酒,打发马上人等。荆统制道:“这等就不是了。学生叨扰,下人又蒙赐馔,何以克当?”即令上来磕头。贾璎道:“一二日房下还要洁诚请尊正老夫人赏灯一叙,望乞下降。在座者惟老夫人、张亲家夫人、同僚何天泉夫人,还有两位舍亲,再无他人。”荆统制道:“若老夫人尊票制,贱荆已定趋赴。”又问起:“周老总兵怎的不见升转?”荆统制道:“我闻得周菊轩也只在三月间有京荣之转。”贾璎道:“这也罢了。”坐不多时,荆统制告辞起身,贾璎送出大门,看着上马喝道而去。

晚夕,蔺秀枫上寿,后厅小优弹唱,递了酒,贾璎便起身往秀枫房中去了。月娘陪着大妗子、蔺姥姥、女儿郁大姐、两个姑子在上房会的饮酒。

蔺秀枫便陪贾璎在他房内,从新又安排上酒来,与贾璎梯己递酒磕头。落后蔺姥姥来了,秀枫打发他李瓶儿这边歇卧。他陪着贾璎自在饮酒,顽耍做一处。

却说,蔺姥姥到那边屋里,如意、迎春让他热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明间内灵前,供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桌,旁边挂着他影,因向前道了个问讯,说道:“姐姐好处生天去了。”进来坐在炕上,向如意儿、迎春道:“你娘够了。官人这等费心追荐,受这般大供养,够了。他是有福的。”如意儿道:“前日娘的百日,请姥姥,怎的不来?门外花大妗子和大妗子都在这里来,十二个道士念经,好不大吹大打,扬幡道场,水火炼度,晚上才去了。”蔺姥姥道:“帮年逼节,丢着个孩子在家,我来家中没人,所以就不曾来。今日你杨姑娘怎的不见?”如意儿道:“姥姥还不知道,杨姑娘老病死了,从年里俺娘念经就没来,俺娘们都往北边与他上祭去来。”蔺姥姥道:“可伤,他大如我,我还不晓的他老人家没了。嗔道今日怎的不见他。”

说了一回,如意儿道:“姥姥,有钟甜酒儿,你老人家用些儿。”一面叫:“迎春姐,你放小桌儿在炕上,筛甜酒与姥姥吃杯。”不一时取到。

饮酒之间,婆子又题起李瓶儿来:“你娘好人,有仁义的姐姐,热心肠儿。我但来这里,没曾把我老娘当外人看承,一到就是热茶热水与我吃,还只恨我不吃。晚间和我坐着说话儿,我临家去,好歹包些甚么儿与我拿了去,再不曾空了我。不瞒你姐姐每说,我身上穿的这披袄儿,还是你娘与我的。正经我那冤家,半分折针儿也迸不出来与我。我老身不打诳语,阿弥陀佛,水米不打牙。他若肯与我一个钱儿,我滴了眼睛在地。你娘与了我些甚么儿,他还说我小眼薄皮,爱人家的东西。想今日为轿子钱,你大包家拿着银子,就替老身出几分便怎的?咬定牙儿只说没有,到教后边西房里姐姐,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归到屋里,还数落了我一顿,到明日有轿子钱,便教我来,没轿子钱,休叫我上门走。我这去了不来了。来到这里没的受他的气。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这短寿命。姐姐你每听着我说,老身若死了,他到明日不听人说,还不知怎么收成结果哩!想着你从七岁没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从小儿交你做针指,往余秀才家上女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缠脚儿的,你天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得这步田地?他把娘喝过来断过去,不看一眼儿。”

如意儿道:“原来五娘从小儿上学来,嗔道恁题起来就会识字深。”蔺姥姥道:“他七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

正说着,只见打的角门子响,如意儿道:“是谁叫门?”使绣春:“你瞧瞧去。”那绣春走来说:“是春梅姐姐来了。”如意儿连忙捏了蔺姥姥一把手,就说道:“姥姥悄悄的,春梅来了。”蔺姥姥道:“老身知道他与我那冤家一条腿儿。”

只见春梅进来,见众人陪着蔺姥姥吃酒,说道:“我来瞧瞧姥姥来了。”如意儿让他坐,这春梅把裙子搂起,一屁股坐在炕上。迎春便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边炕头上,蔺姥姥坐在当中。因问:“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春梅道:“刚才打发他两个睡下了。我来这边瞧瞧姥姥,有几样菜儿,一壶儿酒,取过来和姥姥坐的。”因央及绣春:“你那边教秋菊掇了来,我已是攒下了。”绣春去了。

不一时,秋菊用盒儿掇着菜儿,绣春提了一锡壶金华酒来。春梅分付秋菊:“你往房里看去,若叫我,来这里对我说。”秋菊去了。

一面摆酒在炕桌上,都是烧鸭、火腿、海味之类,堆满春台。绣春关上角门,走进在旁边陪坐,于是筛上酒来。春梅先递了一钟与蔺姥姥,然后递如意儿与迎春、绣春。又将护衣碟儿内,每样拣出,递与姥姥众人吃,说道:“姥姥,这个都是整菜,你用些儿。”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因说道:“就是你娘,从来也没费恁个心儿,管待我管待儿。姐姐,你倒有惜孤爱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一步好一步。敢是俺那冤家,没人心没人义,几遍为他心龌龊,我也劝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今日早是姐姐你看着,我来你家讨冷饭来了,你下老实那等扛我!”

春梅道:“姥姥,罢,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争强不伏弱的性儿。比不的六娘,银钱自有,他本等手里没钱,你只说他不与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想俺爹虽是有的银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儿也不看他的。若遇着买花儿东西,明公正义问他要。不恁瞒瞒藏藏的,教人看小了他,怎么张着嘴儿说人!他本没钱,姥姥怪他,就亏了他了。莫不我护他?也要个公道。”

如意儿道:“错怪了五娘。自古亲儿骨肉,五娘有钱,不孝顺姥姥,再与谁?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儿生,到明日你老人家黄金入柜,五娘他也没个贴皮贴肉的亲戚,就如死了俺娘样儿。”婆子道:“我有今年没明年,知道今日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

春梅见婆子吃了两钟酒,韶刀上来,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盆儿来,咱每掷个骰儿,抢红耍子儿罢。”不一时,取了四十个骰儿的骰盆来。春梅先与如意儿掷,掷了一回,又与迎春掷,都是赌大钟子。你一盏,我一钟。

须臾,竹叶穿心,桃花上脸,把一锡瓶酒吃的罄净。迎春又拿上半坛麻姑酒来,也都吃了。约莫到二更时分,那蔺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后仰,打起盹来,方才散了。

春梅便归这边来,推了推角门,开着,进入院内。只见秋菊正在明间板壁缝儿内,倚着春凳儿,听他两个在屋里行房,怎的作声唤,口中呼叫甚么。正听在热闹,不防春梅走到根前,向他腮颊上尽力打了个耳刮子,骂道:“贼少死的囚奴,你平白在这里听甚么?”打的秋菊睁睁的,说道:“我这里打盹,谁听甚么来,你就打我?”不想房里妇人听见,便问春梅“他和谁说话”。春梅道:“没有人,我使他关门,他不动。”于是替他摭过了。秋菊揉着眼,关上房门。春梅走到炕上,摘头睡了。

正是:鸧鹒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

一宿晚景题过。次日,蔺秀枫生日,有傅伙计、甘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大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吴二妗子,都在这里。

贾璎约会吴大舅、应伯爵,整衣冠,尊瞻视,骑马喝道,往何千户家赴席。那日也有许多官客,四个唱的,一起杂耍,周守备同席饮酒。至晚回家,就在前边和如意儿歇了。

到初十日,发贴儿请众官娘子吃酒,月娘便问贾璎说:“趁着十二日看灯酒,把门外的孟大姨和俺大姐,也带着请来坐坐,省的教他知道恼,请人不请他。”贾璎道:“早是你说。”分付陈敬济:“再写两个贴,差琴童儿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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