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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家除了“阿母”,还有姑娘和婢女的区别,她很快又再懂得了,姑娘是主婢女是奴。
原来这世间,还能有机会在主仆之间选择,于是白氏自此有了努力的方向,她没日没夜地学习各种乐器,识字知书,歌舞形体,那些奉迎的技巧,如何展示风韵,也渐渐更懂得了,原来“姑娘”的身份,也是不能自主人生的。
一切灿丽浮华,一切酌金馔玉,背里仍旧是无靠无依,像流水之于浮萍,像春光之于飞絮,都不是归宿,终究难免要被雨打风吹去。
之于欢客而言,需要的是解语花,纵然也会欣赏妓子的才华,机辩的乐趣,但最最基础的仍是容貌,色艺二字,色为何在前?色衰爱驰,这就是妓家的心病,她们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岁月残忍,于她们而言更应惜时。
最好的归宿,仍是在容貌最好时,得遇良人,甘愿为她们赎身,从此成为良籍,也算是出了阁嫁了人,虽说,只是旁人看来的小妾,玩物一样的存在,但在妓子看来,也像是落地生根。
而白氏及笄之岁,“阿母”为她举办“成人礼”,那晚为她插笄的人,正是王久贵,为这份“荣耀”,王久贵一掷百金,而更让人惊叹的是,就在次日,王久贵竟干脆提出要为白氏赎身,这是多少“姑娘”的期望呀,未经半点坎坷,就此落地生根。
白氏就这样告别了纸醉金迷,她初一绽放,就被人采摘,但她一点没有留恋原本的花团锦簇,而是心甘情愿地步入宅院,专为一人歌舞,专对一人弹唱,她不仅仅是解语花,只需奉迎承欢,她也需要洗手作羹汤,像普通妇人一样女红针凿,直至如今,她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以前不是没有听阿母说起过,有那些姐妹从良,自以为终生有靠,怎知不为大妇所容,转眼又被驱逐,除了青楼楚馆,天下原本就没有我们的归宿,我那时又哪里会信呢?只以为是阿母为了留下我们,有意恐吓的话,后来,跟了老爷,我起初心中也很忐忑的,既怕不被大妇所容,又怕被老爷的儿女嫌弃责难,怎知一见大太太,却是一个这样可亲的人,心地比老爷还软。”
“还有大爷、二爷,虽说非我所出,对我却很礼敬,能得这样的归宿,对我而言,真可谓三生有幸。更幸运的是,如我这样的人,幼年时就沦落在青楼,用了虎狼药,本不奢想能有子嗣,没想到身体调养了几年,却被我怀了身孕,有了亲生的女儿,成为名符其实的母亲。”
她在及笄之年,选择跟从王久贵时,其实无关情爱,她并没有对年长她一倍的男子一见钟情,日后朝夕相处,虽情意渐重,那也是恩遇依赖的心情远重于爱慕,从始至终,她其实情窦未开,又或者虽说是出身风尘,可实际并未能感觉男女之爱,她懂得并坚守的是,来之不易的立命之处,以及女儿的诞生,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为此她甘愿为小妾的本份。
“所以,我怎么会和高先生私通呢?我明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将要失去拥有的一切,我怎会明知将给小女带来耻辱,甚至会影响她的前程,还会行为这样的丑事?!”白氏着急的剖白,她是天生一双桃花眼,却并不是天生的多情,许是因她焦急之下移动了身体,原本明昧不定的面容瞬间坦露在灯火下,让春归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水光,只是这又和戚苦无关了。
是急于自辩,却又似乎百口莫辩的焦急。
“我相信你的清白。”春归忙道,只这话刚刚出口,又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果然便见白氏,那眼里的水光溢出,苍白的面容,衬得泛红的眼睑越发悲愁,她哀叹,又把面容低垂,她知道这样的姿态,就能缓和刚才的焦急带给对方的感观,她不愿让春归误解她有任何的责难情绪。
“莫说顾大奶奶不信我,就连我家老爷,因为我这出身,又何尝相信我呢?否则当日也不会完全不听我的辩解,仅仅是因为婢女的指证,和那些什么也不能说明的所谓凭证,就坚信我确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甚至就连我自己,成了亡灵飘来荡去的窥听,却都没能察实究竟是谁陷害的我,连我自己都怀疑,莫非真是那凝思陷害的我,可她全然没有动机,又何必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再者她也不可能察实高先生暗藏着我的画像,要什么都没搜察出来,她陷害我不成,反而会给自己惹祸,她究竟为什么要冒险害我?又莫非是,凝思原本无意害我,是真误解了我和高先生之间的关系,种种事情都是凑巧?”
白氏耗了这许多时间,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出,她当真连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在说谎,她确然是因奸情被撞破,羞愤寻死了。
春归不想伤害这可怜的妇人,为自己辩解了几句:“我并不是不信任娘子,更没有瞧不起娘子的心思,要说来,沦落风尘根本不是娘子的错,倘若人能选择出身,谁不想投生‘尊贵’的门庭,谁又愿意去做那些‘低贱’的事呢?我也不怕与娘子再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莫说我相信娘子和那高显市之间清清白白,就算娘子确然和他互生爱慕,那又如何?娘子的夫君王久贵,妻妾成群,何尝对谁一心一意过?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娘子水性杨花?无非是所谓礼法的不公,男子变心根本不受诽责,换女子身上,就成了千夫所指罪大恶极。”
说来春归和白氏,确然是交浅言深,要白氏还活着,把春归这话一宣扬,只怕她就要立即被世人扣上一顶“淫荡”的帽子,游街示众沉塘为诫了,当然白氏若还活着,春归这掏心窝子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必须牢牢地隐瞒,一个字都不能外露,不过白氏既为亡灵,春归就全然不担心了。
“我从前虽说几回拒绝了助你,并不是因为娘子的缘故,那件情由,想来娘子这时也多少有几分了悟,再说我从前商量,之所以撇开娘子和渠出嘀咕得多,确然是因我有些不耐,以为娘子是个糊涂人,过去这么久,连谁在后头陷害都察不清楚,我当时只听了大致情况,几乎锁定凶手要么周氏,要么是那郑氏,总归离不开妻妾之争,不过到了这时,连渠出也什么都没有察实,我这才相信这一事件不像表面看的简单,娘子并不糊涂。”
这样才终于是打消了白氏的自卑,春归又道:“凝思的陷害,断然并非误解,要真是这样,那么凶手就只能是王久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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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杀意何生
?白氏怔怔地想了一歇,才算明白了春归的推断——要若凝思的告发导致她被禁足当真是因为巧合与误会,那么凝思对她并无恶意,可她却在禁足时被人毒害,凶手也只能是因为她的“红杏出墙”大存怨恨的王久贵。
然而白氏却斩钉截铁般地否定了这一可能:“相伴多年,我还算明白老爷的性情,他早年时渡海,途中便遭遇海难,同行之人十个死了九个,老爷却得以幸免于难,事后老爷想到出行前,求了一卦,卜为有惊无险相应福报,而老爷当年从汾阳往江浙谋生,途中遇一对可怜的姐弟,几乎被饿死,老爷把身上所有的盘缠都舍给了他们,靠着沿途做苦力才到了江浙,便认定是这份好心,才得到了福报。”
这一段往事白氏当然是听王久贵自己提起才得以知晓,但她却并不怀疑王久贵当年会存着这样一份善心:“自此之后,老爷越是相信因果报应,也不知往佛寺道观散了多少钱银,又常常开设粥棚,资助孤寡贫困,他是当真对神明上苍存在敬畏之心,虽说心胸不算宽广,难免多疑多忌,却良善仁和,万万不会行为害杀人命的恶行。”
春归之所以计划让莫问出面,诈取王久贵的信任借机到王家调查白氏的死因,也正是因为打听得王久贵迷信佛道的习惯,虽然说世上不是没有一边吃斋念佛一边心狠手辣的角色——比如顾老太太正是这样的人,不过她也相信白氏的判断,认为王久贵的确是神佛的信徒,心中果然存在仁善的念愿。
当他听信凝思的挑拨,认定高显市和白氏有染时,勃然大怒之余,把高显市驱逐、白氏困禁,已经算他最最狠绝的手段了,当白氏“自尽”,王久贵几乎立时后悔,从他将白氏厚葬就能看出心中已然不存怨恨,到莫问出现,断言白氏是被谋害时,王久贵更加畏惧天谴,立誓要察明真相让白氏魂灵得到安慰,这一切也都合情合理,反而要是王久贵为真凶,种种事由就都存在着无法解释的矛盾。
“所以我才说凝思不可能是因为误解,为主家尽忠才向主母举告,因为凶手的目的,并非仅仅是让娘子失宠,而是想要谋害娘子的性命,杀意背后,多数存在刻骨仇恨以及极端利害,凝思只不过一个婢女,她何来如此歹毒的杀意?”春归问道。
白氏颔首道:“老爷乃新富发家,不像高门望族的门户根底深厚,王家的仆妇多为家生子,凝思还是我掌管内宅的时候,从牙人手上采买的婢女,她本有些呆笨不灵活,牙人许久没能卖出,待她就很苛厉,不给吃饱穿暖,又常常打骂,多得那一批婢女中,有个对凝思心怀同情的,替她向我求情,我也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凝思一道买下来,后来太太见了,倒是欢喜凝思不多话,忠厚老实,又同情她笨拙不讨喜,竟然把凝思要去屋子里近身服侍,不让凝思再干粗重活计。”
“怎么我听渠出说,凝思虽说看着不起眼,却也远远说不上蠢笨?”春归听白氏这样评价凝思,觉得几分诧异。
“原本凝思脑子也不痴笨,只是长相不那么俏丽,性情也有些呆板,过去了几年,岁数渐渐增长了,又经过一些调教,言行举止当然有所长进,也慢慢地,真得到太太的看重。只是也正因为如此,我可对她从无怠慢,更说不上苛责,真想不到,她究竟为何毁谤杀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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