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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击一挡之间,与沈遇错身而过的顾茴早已远远离他而去,来到了陆湛身边。而对面,站着惊魂未定的白瑶,扯着沈遇袖子喊“师尊”,对她来说刚才是太险了一些。
顾茴几乎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发生什么。她知陆湛脾性,对陆湛这一击的力度和目标一清二楚。她更知沈遇德性,知沈遇和白瑶之间黏黏糊糊的拉扯,这一击白瑶必然懵住喊师尊,而沈遇必然去护。
各自站定的两边人,在落下的砂石尘土之后,看向对面。
这一刻南山峰顶山崖边,淡淡月光下云海涌动。两两相对的站位,让沈遇觉得好似荒腔走板的宿命,只是这一切到底如何发生,他居然毫无头绪,他觉得好似每次都错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从最开始的错过,到后来的错了,错到最后,错成此时局面。
两两相对,但她不是站在他身边,而是站在他对面。
他苏醒归来的公主,站在另一个人身边,面上有同另一个人如出一辙的矜傲。对面两人一高大,一娇小;一个是肃杀的黑,一个是充满生机的碧;一个是蔑视厌倦世间万物的冷淡苍白,一个是总带着淡淡惊奇打量世间一切人与事的专注热情。可此时,这对面两人,居然让沈遇看出一种让人心慌的和谐,同样勾着一丝轻笑,只不过一个笑得嘲讽挑衅,一个笑得——似乎一切如她所料的云淡风轻。
修仙之人欲要破境,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斩断尘缘,凡间前尘尽忘。沈遇除了与他携手求道的公主,早把大楚的一切尽化作前尘旧事,压成一把灰,扬在风里,从此世间再无沈公子,只有得道的道君。可此时,他看着这个站在他的公主旁的黑衣男子,有种莫名的熟悉。
沈遇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魔,无暇分心多思。他第一句话说出的是他最直觉的感受:
“这不对。”公主站在那人身边,这不对。
可惜讽刺的是,沈遇此时只知这不对,竟然忘了他身边正站着一个两眼泪汪汪一心只望着他的小徒。可惜这人皇命格的清冷道君,居然不知道,一切,早已不对了。如同他欲要伸手拉住错身而过的顾茴,可只得收手去救无力自保的白瑶,错与错过,同时发生。
三生石上,他与公主的姻缘线早被人斩断,早有狂傲疯魔的神祇,在他与旁人的命格里扯上了红线。纵是人皇与神女,在那人眼里,也不过是可以拨动的棋子,所谓累世姻缘,正好堪作疯魔人的游戏。这是杀了战神以后,他无趣的神生找到的新的游戏。
只有绝对顽强的意志,能够在这样的拨弄下始终咬牙走向既定的人,走向既定的归宿。可惜,人间贵胄如人皇,有人的丰富,亦有人的软弱。好好一出缘定三生的情有独钟,偏偏走成白月光与朱砂痣的两难选择,让那拨弄命运琴弦的手,一边对抗反噬呕出的血,一边带着唇角的血笑得拍案,笑得捧腹,笑得疯狂。唯一让九天上那人意外的,是注定该无欲无情的鸿蒙,偏偏逆天也要走向本该与他无缘的神女。这人的疯,让九天上从上古而来的神祇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湛就是这样走到今日,走到神女的身边。那么多注定背道而驰的时刻,但凡有一次,他有些许的软弱,都没有今日南山峰顶与神女的并肩而立。
神女随着陆湛开口毫不迟疑地走来,让幽王陆湛窒息散去,紧绷的神经一松,通体舒畅。始终紧抿的唇也松了,始终不耐烦的眼也有了兴致,尽管烦透了对面两个人,如今他也有心情嘲上一嘲,或懒懒挑眉看上两眼。
清风明月,这才对了。淡淡月光,点点纱灯,这才应了景。
听到沈遇那句无力的“这不对”,陆湛笑了,噙着独属于陆湛的讥诮笑容,应他:“这很对。”这样才对。人阻他,他可以杀人。天阻他,他可以逆天。
鸿蒙之子,无亲无故,无牵无伴,本该无情无欲。可一场鸿蒙境,神女偏偏入了他的轮回,进了他的心。那一世该在世人唾弃中成无上功德的佛子,成了无上功德,免了世人唾面,也生了欲,动了心。至此,神女在混沌轮回于世道人间的鸿蒙之子心中,扎了根。
就连神,度过的所谓长生,也不过是一条线性的时间。只有与世同生同长,同灭同亡,不断孕育又毁灭的鸿蒙,能在时间的轮回中穿梭,尽管代价惊人。可陆湛感激这个力量,让他能够找到她的开始,追逐她,让他坎坷痛楚的永生与她相伴在同一个世间。不再混沌,不再漂泊,因为从此他有欲有情,有了一心所向的人。长生漫漫,岁月无涯,而他有了岸。
她名顾茴,小字夭夭,居巫山。巫山人称她神女,世人叫她山鬼。
她是至清至纯的鸿蒙,爱慕的人。
陆湛转向顾茴的时候,脸上嘲弄、眸中讥诮顿消,他浅浅的眸中还像化开了岁月,只有足够悠长的岁月才能让一个人的眸光那样深,是深沉,也是深刻。这一刻,陆湛没有向往常一样借漫不经心的讥诮藏起自己,他看向她,在这一瞬间几乎向她袒露了整个的自己,袒露了他于无涯的时光中跋涉追逐,伴着无尽痛楚等待沉睡的神女苏醒,一次次等待只为求一场处心积虑的遇见。
第一次在这人面前,神女走向了自己。这让陆湛勇敢,也让陆湛脆弱。看向顾茴的那一个瞬间,他藏了他的脆弱和对无常命运的畏惧,勇敢的袒露他早已藏不住的爱慕和思恋。浅淡的眸子,如涌动的云海。
顾茴觉得自己几乎要陷入一场涌动的云海中,她不觉抬起右手置于自己左胸,她几乎要以为那里有什么怦然而动。这种错觉,让顾茴忍不住笑了,她太想有一颗心了,都臆想出心跳动的感觉,可惜转瞬即逝。
两人旁若无人的注视,让沈遇恐慌不安,他向顾茴道:“夭夭,这不对。”
顾茴转身看向对面两人:这哪里不对,她觉得陆湛说的很对,这才对,不过哪里是有些不对。沈遇见她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微微的疑惑,一下子让他想起当日闹脾气的公主,不让她吃街头卖的果子,她偏要学路人往自己衣衫上蹭一蹭就放在嘴里咬,还很有理的对他说:“为什么他们可以?你去,你别光管我呀,你去管住他们,你看看他们听不听。”咽下果子接着又嘟囔一句:“从早上到这会儿,我都听话了,听话了好多事。你看看他们听不听,他们一件事都不会听。”让旁边的沈遇一时间劝不是,放任也不是,想笑又不能真给她看出自己想笑。看着她嘎嘣一口挑衅一样又咬了一口果子,含在嘴里,左腮鼓鼓的,就那么看着他。忖度出他大约不会真的为这件事跟她生气,这才慢慢地试探地吃下那口果子,而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好像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不是错的事儿,为什么别人就能呢。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连试探和挑衅都带着困惑,她始终有想弄清的东西。
眸光中微微的习惯性的困惑,是她对一切人间的人、人间的事习惯的姿态。
沈遇再次看到这种熟悉地让人怜爱的困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还是那个对一个果子都耐心十足的沈公子,声音放轻了,语速放慢了,谆谆教导:“夭夭,此人不可测,不是良人,你离他远一些。”
哦顾茴知道哪里不对了,她的眸子一亮,清明了。她同对面人道:“首先,你不该叫夭夭,要呼宗主,顾宗主。”看着对面人陡然惨白的脸,她继续道:“其次,道君,你回回头,你的小徒望着你的眼睛多情得能滴出水来,看向我的时候恨不能捏死我,只可惜她只能想想,她连我的门人都打不过。”
“最后,”说到这里顾茴笑得灿然,“我今日不同道君说这天上纱灯,我同道君叙一叙你们师徒两人身上千块上品灵石一尺的火浣布吧,整个修真界,只有两位裁来做了常服,日日穿着。这样的料子,正合清冷的仙君,也合天真无邪的小徒。两位眼光,委实不错。”
听得她身后陆湛都忍不住去打量对面两人衣袍材质。
顾茴回话毫不客气,可沈遇偏偏看她依然是满目纵容,任她出气。顾茴了解沈遇,沈遇何尝不了解顾茴,他知道跟公主争是讨不了好的。
沈遇眼中的了解和笃定,看得陆湛眼皮一跳,已不想再听这人往那些让他不愿听的旧事旧情上扯。想到旧情,再看对面人模狗样的道君,陆湛是如鲠在喉地烦,不耐烦道:“走了。”用不耐烦掩饰他止不住的不安。
好在随着他话落,就听顾茴冲对面两人摆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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