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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一怔,一段话入木三分,叫人无法回绝。
“京里孤让吴春亭坐镇,阿述无需亲身视事,便不能康复,孤的九鹤府卿,仍只他一人。”太子道,“好生养病,孤在京中,等你二人归来。”
舒念心中一热,诚心诚意向他磕一个头,“谨遵殿下诏谕。”
太子目光往崔述瘦得塌陷的面上逡巡一回,“此处伤疤骇人,可有法子去除?”
舒念摇头,“无法。”阮倾臣奔着剥皮换脸下的一刀,伤处太深。
太子叹一声,提步往外走,“自来皎皎易污,这孩子大约生得太好,才至半生颠沛,此番留下疤痕,说不得日后诸事顺遂,少些波折。”
大约太子所言有理。那日之后,崔述凶猛高热消退,不再疯狂嗜糖,能吃下一点白米粥,服一点汤药,偶尔不需用入骨针压制,亦能安睡一时三刻。
如此一日接一日,一点一点强健起来。
半月时光匆匆过去。崔述外伤痊愈,面上无可避免地留下极长一条的伤疤。万幸他神智糊涂,自己并不得知,每日里但凡稍有意识,只知粘着舒念,寸步不离。
许铤备了座船,一日趁崔述昏睡,侍人软轿抬着,移往船上,顺流而下,往甜井村去。
村中屋舍仍在,许铤早已命人彻头彻尾修整,成品与农家庄院无半分相似,倒如王家别苑——地热火龙,竹节引水,温泉浴池,诸般齐备。
舒念问起,许铤一句话顶回来,“陛下有旨,大人养病之所,但求舒适,不可马虎。”
数日前金銮殿易主,监国太子做了当今陛下。舒念哪敢异议?只能由他。
水行四日,到得甜井村口码头。崔述体虚,一路晕船,仍由侍人软轿抬着回家。
舒念一到自己地盘,毫不客气撵走许铤诸人,只留一个家仆在外间伺候饭食。
她多日紧绷,劳累至极,稍加洗浴,倒头便睡。半夜身畔渐渐热得熏人,叹一口气,黑暗中摸索着将崔述抱在怀中,抚着他单薄发热的脊背,“难受吗?”
崔述神智既失,不知自行运用内力温养筋脉,多年来伤病积劳,一日爆发,每每夜里低热——
只在她怀中细细发颤,“冷。”
舒念从枕下摸出一只瓷瓶,倾出一丸衔在齿间,凑到气息温热处,舌尖一顶,推入他微张的口中,一只手摸索着细瘦的脖颈,感觉他喉结滚动,吞咽下去。
“到家了,会好的。”
崔述只是觉得冷,四肢一动,密密纠缠在她身上,小声咕哝,“家?”
“嗯。”舒念闭目微笑,“就是,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崔述烧得眼眶发烫,本是无力闭着,一听这话又奋力睁开,“只你和我……没有那些东西?”
舒念先时只知他不辨生人,多日腻在一处,已知他如今看人,并无眉目,俱如鬼怪一般。猜测他说的“东西”应是许铤及一众侍人,“没有。”
崔述便有些高兴,强打精神,粘着她哼哼,“念念莫哄我。”
舒念一只手掌抚着他后颈,感觉他不自禁发抖,便顺着脊背一点点滑下抚慰。所经之处肌肤涩滞,骨胳嶙峋。原就瘦得可怜,折腾至今——叹气道,“我们阿述只剩个骨头架子了。”
崔述难耐地动一动,惊叫,“念念。”
舒念并不察觉,口中细细念叨,“到家了,便该一日比一日更好。”
崔述越发难受,忍不住推她,“念念。”
自打病着,舒念还是头一回被他推拒,一时惊奇,正待追问,忽尔扑哧一笑,半个多月里头一回这样——看来每日拿人参鹿茸当饭吃,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
然而崔述虚弱已极,又正烧着,舒念平平躺下,“睡吧。”
身畔气息忽长忽短,辗转反侧,睡不安枕。舒念被他搅得不行,一只手探入被中,含糊说一句,“消停些,今日不能——”复又微笑,“非止今日,未来一段,都不能——”
崔述脑中渐渐糊涂,身子不住战栗,发了疟疾一般,声线细弱,抖个不住,“为何不能?”
舒念不言语,抿唇发笑。在这旧日屋舍,星月之下,二人共卧一枕,一言一动,俱是缠绵,一呼一吸,唯觉温存。竟不知几时身畔悄静,寂寂无声——
舒念支起半身,借一点星光照耀,便见崔述脖颈软垂,亦不知昏睡,亦或昏晕过去,额间鬓角,密密汗渍,星光下莹莹生光。
分明正值盛年一个人,数年煎熬,虚耗至此,怎不叫人忧心?
舒念叹气不住,拾一块锦帕,温水浸湿,与他慢慢擦拭,拂过指间时,耳听轻细的吸气声,便顿在那里,“醒了?”
崔述两只手松松搂住她脖颈,鼻音黏腻,“念念还没告诉我,为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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