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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缠绵绵似悲戚似轻诉的萧声响起的时候,张氏微微调整坐姿,愈发舒适的靠在霞妃色金线五福小靠枕上,拿起那长柄铃兰花银丝小勾轻轻一动,猩红包边的花草色湘妃竹帘刷的挂下来。一个眼色递过去,小台子上变戏法的节目换成了猴戏,咚咚锵锵,轰轰哗哗,沸反盈天,连寡淡的言玉绣都被调动些兴致,跟身边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说笑。屋檐外的萧声再听不到。张氏一不小心就抿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端午节是个好日子。值得大过特过。五年前的这一天,言景行可是被罚去跪祠堂,无论何时想起都值得浮一大白。张氏笑意盈盈端起了酒杯,雄黄酒香气四溢,跟身边的人敬过去:“四太太,请了。”老夫人的亲戚自然要用心招待。
景行。穆穆丹阳,柄灼景行。言如海一直都觉得这个儿子像母亲,许氏,美丽,傲慢,聪颖,尖刻。这种相似在五年前的端午,达到了鼎峰。父子两个针锋相对的场景如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恣意迸发的愤怨和怒火,如同伤口愈合时粘连的纱布,一点轻微的拉扯,就能制造经久不息的余痛。
“父亲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女儿会有邪气?”看着被连根拔除的兰草,言景行面色苍白的可怕,极力用镇定的语气克制心中翻涌的愤怒。
几个下人正在那里锄地,沤肥,刚种上的是一排排纤细却昂然的菖蒲。长叶如剑,挑起寒光一片。
近两年阴天下雨,侯府角落里,总有小孩隐约的哭声,阴森森往人脑子里钻,听的人毛骨悚然,脊背上好像有虫子在爬。甚至日落的黄昏,起风的夜晚,还有人隐隐约约看到红裙小女孩的身影,哭泣的眼,苍白的脸,磨出斑斑血迹的指甲。
早夭孩童本就容易成为怨灵,溺鬼更不吉利。据说死相恐怖,水池的石壁上都是抓痕,眼睛瞪的大大的,十个指头尖都抠的外劈,血肉模糊。抱着尸首的许夫人,孱弱病笃的许夫人,死死盯着侯爷,如竹竿般直愣愣倒地再也没有醒过来。诡异往事,讳莫如深。大家摇头闭口,莫讲莫提。
端午节,言景行在同一天失去了妹妹和母亲。
后来有了新的侯夫人。新夫人张氏好不容易生下了嫡小姐,月子中就病倒,心口闷,手足凉,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半夜里有人在耳边嘤嘤的哭。几天几夜折腾下来,人似疯癫。言侯爷急了,请了和尚请道士,最终锁定那文小姐失足落水的池塘。要填平?不行,那是侯府气脉之眼,藏风聚气润泽家宅,都从这里来。怎么办?种上菖蒲,驱除妖邪,一切魔物自然退避三丈。再念上几日往生咒,做了道场,自然尘归尘土归土。
又是端午。兰草换成了菖蒲。
言如海甚觉有理。兰草乃高洁之花,但喜欢兰草都没什么好下场,前有屈原,后有许夫人。与这个妻子几年磕碰,言如海实在受够了高洁。他需要低的,污浊的,真实的,烟火气息来调和。
当家侯爷这几天烦心事不断,一肚子无名烈火,哪里受到了儿子质问,当初作色:“小孩子家懂什么?哪个允许你这么跟老子说话?”
“大人遇到羞于开口的事就会用年纪和辈分来搪塞。”言景行出乎意料的直白:“父亲为什么要驱赶女儿的灵?您真的觉得您的女儿成了怨灵危害家门?”
“菖蒲花更繁茂更好养活罢了。夏天到了也能挂着驱虫,倒是比兰花好些。那香味能招来细小的虫子,蚊帐孔都能钻进去,烦死人。”言如海面沉如水:“把你那自以为是的推断收起来!好好读你的书去!”
“这样的兰草,母亲曾在端午节亲手摘下,与您沐浴求福。这片土地,是母亲最为偏爱,花晨月夕,徘徊流连。您的女儿最后玩耍的地方,也是这里。如今说毁掉就毁掉。父亲当真心冷如铁。”
“我比你见过更多的死亡。遗物是为了支撑活人的软弱而存在。纪念本身根本没有意义。”言如海冷声道:“战士只活在当下,懦夫才回忆过去。惆怅,忧郁,迷恋,这种累赘的情绪才是邪气。你有多少就给我灭多少!”
“疑心才生暗鬼。内心有裂缝,才会有邪气趁虚而入。”
大片的菖蒲高举着剑尖,履行驱魔诛邪的使命。少年那清冽的神态,也像一把利剑。尸山血海爬过来,多少惨相都见过,言如海当即冷笑:“你觉得我会在意怨灵?”
“我只是觉得您还有一点在意自己的女儿。文文才三岁。她跑到蓼蓝汀玩耍,失足掉进了水塘。据说,是追逐一只蜻蜓。”言景行硬扛着父亲的怒火,直直的看过去,表面还冷如冰雪但内心烧起的火海早已冲毁理智。自责连带着悲愤,让他毫不畏惧的逼问回去,字字清晰:“她是该有怨气。因为悲剧发生的时候,她的哥哥又一次推脱了她的请求。而本该紧跟着,贴身照顾她的奶娘,却跟她的父亲滚在床上。”
“够了!”言如海双目血红,目眦欲裂。“你算什么东西?来议论自己的老子?当儿子的本分被你丢到狗身上去了?”
“当父亲的本分被您遗落在女人的腰带上了?还是您的头脑和理智跟新夫人鼻孔里的鼻涕一起扔进了马桶?”
“放肆!”
蠢货。你才自以为是。被骗而茫然不知的蠢货。
习武之人的拳头是很重的。倒在地上的时候,言景行嗓子一阵腥甜。他似乎还挡了一下?难得跟你有默契啊,父亲。言景行闭上眼睛。一起在西北生活了那么久,我还是连你一招都扛不过。
“给我去祠堂跪着。”言如海冷冷的看着被自己一拳击倒的儿子:“什么时候知道如何当个儿子,如何当侯府少主人你再出来。”
嫡小姐言慧绣的满月宴就摆在蓼蓝汀。原本病病歪歪如疯似傻的张氏已经腮上带粉,眉间有喜,笑语间亲切和善,调兵遣将,整治酒席。大家都说张夫人比许夫人好相处,人也热情,性情也和乐。侯爷也喜欢张夫人的好性子。前夫人最爱的一根草都不许人随便掐的蓼蓝汀,说改造就改造了,一点先前模样都看不出来。
少爷可是惨咯,惹怒了侯爷。不仅跪祠堂抄书,还封了府库断了花销。看来侯爷是下决心振父纲了。小孩儿家的反抗有什么用?依托着父亲过活,任性也该有个底线。众人啧啧议论,用钱来
胁,最直接最有效。侯爷这次气疯了,要动真格儿。
张氏簇新衣裳,红润气色,看不出产后的虚弱相。言笑晏晏间,扫了眼荣泽堂,又扫了眼身边蓼蓝汀上妖娆的菖蒲花。生了孩子自然是提升地位的最佳时刻,虽然依旧没能回荣泽堂。但占据了蓼蓝汀也是巨大进步不是?可惜是个女儿,否则指不定就一步到位了。
第58章
暖香去到织锦阁的时候,恰巧看到明珠得意洋洋的走出来。一只金灿灿黄澄澄的赤金盘螭大项圈几乎把脖子都压细。愈发显出了那高昂着下巴的骄矜姿态。糖儿跟着暖香手里提着红缨小竹篮子,见状忍不住道:“四小姐这是捡了元宝吗?怎么这么高乐?连走路都是跳着脚的。”
暖香笑道:“虽说不是捡了元宝。但是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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