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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和你提起过,进宫之前算计了一家子,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家么?”
月徊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好人,原因就打这上头来。只是当时过耳不入,也没仔细问过,想来里头还藏着内情。
她眨巴着眼道:“一家子全在你身上栽了,看来不是一般的人家吧?”
他的目光慢慢移上来,眼眸深沉,里头藏着兽,“南长街会计司胡同,毕家。”
月徊愣了愣,她这些年在京里摸爬滚打,哪条胡同有哪些人家,都烂熟于心。南长街会计司胡同毕家,和地安门外方砖胡同刘家,是京城有名的两个阉割世家,朝廷曾赏七品衔儿,手艺父子相传,对外称“刀子匠”。那是朝廷认准的太监牙行,每个进宫当皇差的,头一道要过的就是那条三尺宽的春凳。不过毕家早年间听说犯了事,家给抄没了,人也死绝了,如今只余刘家一家独大,闹了半天,原来毕家的衰败竟是因他而起。
月徊讶然看着他,“这么记仇可不好,人家职责所在,你怎么能灭人全家呢?”
所以他说过的话,有几句她听进耳朵里了?梁遇寒着脸道:“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将来,也不在乎我经历过的种种。”
月徊说我在乎啊,“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也跟着沾光啦。过去的事儿,能不想就不想,何必自苦呢。想想将来,置他千亩良田,再造上几个大园子……你吃过的苦,拿荣华富贵来偿,也不算亏。”
梁遇叹了口气,“起来。”
月徊扭了扭身子,“不起。”嬉皮笑脸道,“话才说了一半,怎么不接着说?毕家到底哪里惹着你了,让你升发后头一件事就是除掉他们?”
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里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些年一直深埋在他心底,要不是她,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然而现在,很多事情开始改变,也到了让她知道内情的时候了。
他轻轻蹙了下眉,回忆得有些艰难,“那两家,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想巴结不容易。这两家里头,刘家根深叶茂,毕家却只有一个独子,才十来岁光景。那会儿毕家儿子常上门头沟瞧他姑姑,半路上要经过一条板桥,那桥年代久远,一凿就碎了……”他说着,笑了笑,笑容里有凄凉的味道,“我眼看着他摔下桥,在他快淹死的时候才把他捞上岸,毕家对我感恩戴德,自然我说什么,他们都会替我周全。”
月徊越听越不对劲儿,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呢?你费了老鼻子劲儿和毕家攀上关系,不是为了上毕家串门儿吧?”
他垂眼说不是,“毕家承办牙行多年,和宫里掌事的多有往来,有时候小人物办事,比大人物还方便,使个眼色,让高抬贵手,事儿就通融过去了。况且我还仗着盛二叔的排头,他那时候是宗人府经历……”
月徊原本结结实实坐在他腿根儿上的,这下子好像有点儿危险了。借着水的浮力,她悄悄抬了抬臀,嘴里打着哈哈,“还真是,别瞧不起小人物……”
他抬眼望住她,那眼神钻筋斗骨,要把人穿透似的,“怎么不接着往下问?”
月徊说:“哪儿还要问呢,后来你就在宫里扎根儿了,那个根儿啊……那个……扎得挺深,从小火者当上了掌班司房,后来做了随堂,替汪轸掌管了司礼监。”
她有心绕开了说,看来是怕了。他牵着一边唇角笑了笑,“根儿确实扎得深,我的身上,全是恩将仇报的故事,对毕家是如此,对汪轸也是如此。”
月徊已经悄悄从他腿上迈下来了,为了稳住他,嘴上还在敷衍着:“话也不能这么说,汪轸时候司礼监都是你在掌管。他就知道弄女人,但凡漂亮的落了他的眼,他想尽法子也要把人弄到手,老百姓都恨死他了。你取而代之,是替天行道。”
他点了点头,“那毕家呢?”
月徊这时候已经扒上桶沿了,冥思苦想了一番说:“毕家干的是害人断子绝孙的买卖,这得多缺德啊,是不是?所以……”她边说边想跨出木桶,“所以照样算你替天行道。”
可惜她的小动作没有得逞,身子刚探出水面,就又给拉了回来。
她在水里身姿纤纤,哪怕性情粗豪不解风情,那腰还是女人的腰。
他两手扣着她,将她翻转过来,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你似乎很怕我?是怕我的城府,还是怕我这个人?”
月徊心里突突地跳,从没像现在这刻这么狼狈过。
她来前设想的,居然全部被推翻了!她的那种大度和怜香惜玉的心,现在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他根本用不着她去安慰。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不外乎姐妹变夫妻。没错,其实她一直以来的种种龌龊行为是没有性别认知的,那哪是没脸没皮,分明就是小姐妹之间的玩笑啊!结果现在崴泥了,这小姐妹变成了男人,她心里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她觉得自己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勾住了她,让她脱不了身。
“我这不是怕,是慌。”她哆嗦着下巴,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八成是在做梦,在做梦……”
他的那双眼睛蒙上了尘,“怎么?你不高兴么?”
月徊说高兴什么,“我都快吓死了!这事儿我得好好琢磨……我得琢磨琢磨……”边说边手脚并用挣了出去,湿淋淋的一身在舱房里转了两圈,然后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切得从长计议,她好不容易接受的关系,好像又得推翻了。以前梁遇是太监,太监嘛,在她看来和女人差不多,她和哥哥腻歪,心里着实没把他当男人。可现在得知他全须全尾,还瞒天过海犯着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梁家的九族未必能挖出来,但这一切也让她惶惶不安。
她穿着湿衣裳站在地心儿,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在她脚边聚起了无数的水洼。她拿手比划了个桃儿的形状,“还在?”又拿两手比划个西瓜,“还在?”越想越玄乎,“当我是傻子吧,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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