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祯娘斜了他一眼,道:“这是什么话,说的好似你全然不在意名声一般。这世道就是这样了,有好名声就更能得好地位,有好地位办什么事儿不容易。就算不在意这些便利,总该要想到反之就是寸步难行罢。”
周世泽一面吃饭一面听祯娘说话,这时候正好把最后一点橘子水饮尽。放下碗筷杯盘不说话,半晌才若无其事地抬头,仿佛平常一样嬉笑着道:“就是这个道理了,世上就是这样的,不然我的心思哪里理那家人,恨不得找个漏子狠狠整治一番,下大狱不可!却还得有一点表面的和气,十分可笑了。不过我倒是从没为这个苦恼,我不过是顺着世道活着,如今你同我一起,更没什么不好了。”
祯娘也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夫妻过日子,哪怕是长长久久还恨苦短,何况是这样两三日——说是两三日,倒好有一整日的功夫耗在路上。因此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也成了当然的。外头的好光照,穿过窗子洒进里头,周世泽却还是和祯娘在她那张紫檀透雕描金堆漆螺钿拔步床安稳睡着。
拔步床有两重帘子,又不是夏日里的纱帐,自然什么光线都见不着了。这是周世泽昨日晚间的心眼,总不让祯娘今日被个日头照醒。这果然是奏效的,祯娘只迷蒙着眼睛醒来,看外头暗暗的,也不看怀表,就依旧睡着了。
百日两日就趁着日头最好的时候在花园池塘里钓鱼,周世泽看着跳脱,其实想到他在战场上的胆大心细,关键时候却还能隐忍,这就知道了。钓鱼这样的的消遣看似与他不搭,其实没准是最配的也说不定。
反而是祯娘这个安静的,能够一坐一日看书习字的,对钓鱼却是没什么兴致。只拿了一本最近的流传的好的话本子,在旁边悠闲看着。两人其实这时候心思都不在自己做的事儿上,更多是与对方说话。
只是这时候偏偏有人是不识相的,什么时候不到,这时候来见祯娘——原来是绒线铺子里的伙计,要说的是绒线铺子丝线的事儿。
祯娘大多数的心思都在毛纺织生意上,但周家本来的那些生意也不是不管不问了。只是这些生意本来就是做老了的,经营上头并没有什么可变的。就是有可变的也不是祯娘说得出的,她又不是这上头的天才。
她能帮的忙在别的上头,只是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祯娘便临时把人打发了,让后日再过来就是了。明日就是周世泽再回大营了,她还有的是他的事料理,自然只能推到后日。
于是到了后日她才与亲自来的绒线铺子掌柜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时候早早同之前的货商说好,总不能临时说,倒是让人家的买卖下不来台。另外一样事儿就是再去行会找几个染匠,原来还是染色不够好!”
周家是有一个绒线铺子的营生的,不要看绒线生意小,然而家家都缺不得。那些货郎的货色不要提,没得准好的,况且货郎又不会自家有绒线,还不是要到铺子里拿货。周家这家绒线铺子打开门面有四间,每日的流水还有几十两上下呢!
这自然是经营的好了,但祯娘有法子更好。一样绒线无非两件事,一件是丝线质量,一样就是颜色鲜亮了。天底下哪儿的丝线最好,那自然是湖州,而湖州丝线哪里最好,自然是南浔。南浔的丝线根本与别处不同,只要见过的都晓得分别,那边独特的‘淘蚕’法使得那里的丝格外饱满匀净光亮!
原来周家都是拿的湖州货,祯娘看过,晓得掌柜是有眼光的,在湖州也是中上的货色了。但是还不够,祯娘往家里去了一封信,顺嘴提了一句,回信里头就有信儿了。只说定了让周家掌柜以后从另一处商号那里拿丝线,全是南浔的好货。
顾家是太仓的,如今又扎根在金陵。但是到底是江浙人,在江浙办事不要太容易。几回转手托人,便有了这个联系。祯娘与绒线铺子掌柜一说,掌柜立刻欣喜不能自已——整个太原也没得卖南浔丝线的绒线铺子,这以后就是独一份了,有多少生意做不得!
至于颜色的事儿,祯娘也有打算:“既然外头直接买来各色丝线卖出去的时候已经不鲜亮了,何妨自家就在后院里头雇人染丝。反正这又不是染布,架子大,手艺也严,自家做也方便快速。”
这个主意掌柜的也是赞同的,今日就是再来定主意的。大概是夏来保领的风气,周家的这一干管事和伙计等,竟都是谨慎有余了。原来已经说过的事情,偏还要来讨祯娘一个主意。
也不只是这一处绒线铺子,还有干果铺子也是一样。这个更加好说了,祯娘根本不必往娘家去信,自己就能解决了。
原来像是寻常人家都有自家几样拿手菜肴,至于豪门大户就更加不可想象。许许多多的菜式还秘方,有自己的菜谱流传。顾家倒是没有那样的底蕴,但是一些干果果脯等的方子还是很有些。
这些方子说是秘方不至于,祯娘又哪里来的秘方。但也不是大路货,要么是从玉浣那些女孩子那里知道的,要么就是家里厉害厨娘辗转在过去一些贵府里学到的。再不然还有祯娘有时看书寻到的古方,自家鼓捣出来也有不错的。
这一切果然是极有用的,只等到北边的河水解了冻,行船再次通畅起来。太原这边绒线铺子便接到了另一个商号的货物,正是南浔那边的丝货——这样顶顶好的丝货,但是进价却还不比以前,只因这是直接从南浔那边拿的货,没有多经过几道手,成本不知降下去多少。
果然这样的好丝线,拿去自家染的鲜亮了摆上铺子里,凡是见过的都知道周家绒线铺子和以往不同了。若是有人相问,铺子里的伙计只响亮答道:“这是从南边南浔过来的——都知道那里的好丝线,只是忒少,人家南边自家要织绸就用掉了,哪有多少流出来。还是我们东家夫人,夫人娘家也是江浙一带,他们本乡本土怎么也有关系,让商号留些丝线有什么,哪里抽不出这一丝!”
对于这话大家是信服的,当时祯娘进太原的时候她的嫁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心里早就把她当成南边顶有钱人家的女儿。还有一些人家是周家走动过的,更加清楚一些。有了这样的话,就是有些妇人宁肯多绕两条街的路也要上周家的绒线铺子买丝线,开口就是‘要那南浔丝’。
和绒线铺子一般,干果铺子也讨着了好。等到按着祯娘写的方子做出了南边风味的干果果脯等来售卖,这甚至不需伙计多说话了。大家心里都晓得怎么有这个变化了——这家东家夫人不是打南边来的么。
太原不是没有做南边干果果脯等的铺子,但是他们也觉得周家干果铺子里的货不是寻常,反倒是是南边富贵人家家里用的方子品格。这来路够正的!况且他们不比周家有个祯娘做活广告,有祯娘在大家就都信任这就是南边的风格南边最新的风尚。再加上味儿确实好,竟难得的出了正月依旧生意火爆。
而正如河水解冻,南浔的丝得以运到太原来一样,祯娘盼望的纺车和织机也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几个会造这些机器的匠人,和七八个以苗修远、刘文惠、宋熙春为首的伙计。
祯娘是在家里见的苗修远他们三个,他们真正算是祯娘的嫡系了,当初祯娘还在家的时候就帮着祯娘做生意。本来祯娘出嫁的时候就跟着来太原才是最方便的,但当时手上正拿着指甲油的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就与人交接清楚,这才拖到了这个时候。
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几个伙计,祯娘也认得,都是在家见过的,只是没有直接在她手下听差过。因为知道他们的品性能力,这一回写信特意要了他们过来。准备在太原大干一场,没得帮手怎么成呢!
祯娘这时候见他们一个不差的在自己面前也是颇觉得大事可为了,与他们道:“可等到你们了,纺车和织机重要,没得它们这营生便做不得。但你们也十分重要,没得你们这生意也是同样做不得的!”
众人被说的眼眶一红,说实在话,从家乡远离,奔到千里之外的太原——即使做生意的早就应该有四海为家的觉悟,也不是没有一点不舍的。如今听到东家这样的话倒是觉得这不舍淡了好些,只想快快做出事业来。
祯娘倒像是看出了他们的意思一般,摇了摇头道:“这个不着急,这些日子都是在做些准备的活计。城东罗家甸那边已经买下了好大一块地来,为的是办作坊,如今正破土动工。还有靠北草场那边也在四处相看了,现成的草场没有,也只能从别人那里买来了,只不晓得最后有没有运气拼出一个合在一起的大草场。”
说到这里祯娘也笑了:“我家相公,这一门生意里另一个出钱的倒是给我说了一个主意,只说不用着急,等到与蒙古的一场胜仗,到时候自然有的是新出的草场,不好脱手卖的价儿可低!还随意我在地图上圈,要多大有多大!也不想想什么时候打仗谁有数,可是生意却是等不得了要预备,大不了到时候有便宜的草场再收就是了。”
往旁伸了一句,祯娘又很快回了原来的话头,道:“你们最近就跟着夏掌柜——他是周家的大掌柜。跟着他手下几个本地的小伙计跑一跑周遭,为的是收近处的羊毛。自家的草场都还没见到呢,更不必说什么羊毛了,但是纺织作坊却办起来来了,总不能没事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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