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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慢慢将那张被泪水泡得浮肿的脸从掌心里挪出,她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神色有些疲倦地点了下头,道:“那只小棺材是我出狱时,一位奥义教的师傅给我的。”
“奥义教是什么?”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
她朝我看了眼:“奥义教是一支道教里新兴的教派,大约已成立了三四年,你没听说过么。”随后不等我回答,她冷冷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继续又道:“想来是没听说过,因为他们收弟子极其严格,行事也低调。我是两年多前才加入进去,那时我的确如这位小兄弟所说,是个普通人,原跟几个亲戚一起合伙给人看相看风水谋生,有时候为了让别人对你更坚信一些,不得不耍一些小小的手腕。后来被教里的人碰到了,他明知我作假,在旁看着,等人都散了才跟我说,这样做是亵渎神明,总有一天要遭到天谴。”
“那人就是你之前所提到的师傅么。”狐狸玩着桌上被扔剩下的铜币,问。
张兰点点头:“是的,他说他看得出来我本身在通灵上有极强的天分,只可惜天眼没开,所以有多少天分也发挥不出来。就介绍我进他们教里,说凡是真正有天分的人,进到他们教,经过一段时间的运功和正确的修炼,迟早能真正地开了天眼。”
“所以你就进去了?”
“是的。”张兰望向狐狸,朝他点点头:“你不要以为我做过那些下三滥的事,就只是个骗子。虽然博士什么头衔是我撒了谎,但我的确是读到研究生的,只是家里出了事急需要钱,所以放弃了学位,回家做起了那种行当,也是被逼不得已。要知道,我家祖传就是替人看相出生,三代以上也曾出过货真价实开了天眼的人,只是后代都不再开窍,因而对它怀有虔诚信仰的人也就越发稀少,随后迫于窘境而不得不以欺骗手腕去重操旧业,着实也是悲哀。故而,那时听他这样讲,就立刻加入了进去,但没过几个月,我就因被人告发而以诈骗罪被判了刑。”
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眼圈再度红了起来:“那两年过得无比艰难,原本一起合作过的亲戚,以及家里的人,一个也没来看过我,而我也日日受着煎熬,辛苦读的那么多年书算是都废了,在牢里被人一口一个叫做骗子,神婆,说监狱里最低贱的就是像我这种人……一度过得跟行尸走肉似的,直到有一天那位师傅来看我。
“师傅对我说,现在受的苦都是对我当日所为的惩罚以及磨练,既然吃过苦头,自然也是修了身和心,所以,必然要比在外面时长进很多,因而他会传授给我件东西,说是什么时候能同它心意相通了,我的天眼什么时候也就真正地开出来了……”
“所以后来他就把那小棺材给你了?”狐狸问。
张兰点了点头:“没错,出狱那天他来接我,然后把那只小棺材给了我”说着,从桌上捻起一片铜钱来捏了捏,她继续道:“一口小棺材,看上去应是红玛瑙制的,我不知他给我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因为道教的法器里根本就不包括这种东西。但他说,这不是法器,是明器。当时我听着觉得很害怕,因为明器就意味着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死人的,太不吉利,尤其像我们这种修道的,更不应该沾身。”
“那么那位师傅是怎样说服你收下的。”狐狸再问。
张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丝苦笑:“他说,那件东西跟我有缘,虽是冥器,懂得正确使用的方式便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明’器。由于我祖上开了天眼,令后世子孙阴阳道行受损,阳枯阴竭,纵然天资是修道的好料子,也未必再能恢复到祖上那时的能力,而这东西恰恰可以在那上面助我一把。”
“所以你收了下来。”狐狸咬着铜钱笑笑。
“是的。”张兰避开他视线垂下眼帘,继续道:“说来也奇特,在收下那口小棺材的当天,我就真的开始能见到那种东西。最初也没太留意,只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后来那种东西变得越来越清楚,它们就在我身周,有时候依附在别人身上,有时候就在角落里待着……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有点可怕,因为除了你别人都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而那些东西有些是极可怕的,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见过的那种可怕,现在一下子都出现在了你面前,而你无法对此逃避。但时间久了,我很快适应了那种感觉,甚至发觉自己还能碰触到那些东西,而有意思的是,它们看到我时似乎还很忌讳……”
“神一般的感觉。”狐狸自言自语地插了一句。
这句话令张兰的脸色再次涨红了起来,她冷冷放下手里的铜币,抬眼望向狐狸:“你始终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这样年轻且有着别人修炼一辈子也可能修不来的本事,自然是看不起我这样需要明器的力道才能开了天眼的人。但,无论怎样,你的虔诚和信仰是无法同我相比的,你对那种力量的渴望也是无法同我相比的。”
狐狸对她的话似乎不以为意,笑了笑,轻轻又说了句:“潘多拉的盒子。”
“潘多拉的盒子,”女人闻言轻吸了口气,随后那张紧绷着的脸再度慢慢松垂了下来,她闪着一双漆黑的眼默默注视着手里的古币,自嘲般微微一笑:“确实,有点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原本怎样也没有想过会拥有的力量,突然间被自己轻易掌握,于是仿佛窥知了宇宙洪荒的奥义,于是,便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对那种力量的好奇和探寻也就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所以,那之后不久,我便开始在周围人身上进行某种试验,看看我是否真的开了天眼,并有了通阴阳的能力。”说着微微顿了顿,她捏了下额头,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那真是一段相当神奇而有趣的日子。我去到乡下,看到一个有些痴傻又行为放荡的女人,她家里人几次送她去精神病院治疗,都没有疗效。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只狐狸精,那是一只成了精还没有能力化成人形的狐狸精,它依附在身上,所以令她变成了那副模样。于是我说服她父母将她交给了我,随后用这铜钱迫使它现形,并离开了她的身体。”
听她说到这里时,我不由偷偷朝狐狸看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但碍着眼下的气氛,没能笑得出来。
狐狸倒似并没有留意我所留意到的那些,只望了望手中的古币,突兀问道:“这古币也是从那什么教的师傅手里得来的么。”
“那倒不是。”张兰亦朝面前那枚古币又望了一眼:“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文化大革命时侥幸没被抄到,所以被我继承了下来。但在得到那小棺材之前,我也并不知它有那样的用处,只知过去祖上是用它来做铜钱卦的。”
“那你后来是怎么学到它用法的。”
“因为我跟它心意相通了。”说这句话时,张兰脸色有些许古怪,随后她说的那番话,让我马上意识到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副神情。“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候,我好想能听见那口棺材在对我说话。”
“棺材说话?”狐狸眯眼一笑,“有意思。”
“但又说不上真是在说话,因为我听不见说话声,只是感觉到这一点。那就好像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它告诉我该怎么使用那些铜钱,怎样让它们去驱除那些附身在别人身上的东西。”
“从那时开始,周围人渐渐对我有了信任,我也又帮着他们驱除了一些原本怎么也治不好的怪毛病,比如背上的罗锅,脖子上的瘤子,水猴子附体,还有那些宅子里阴积着的不好的东西。但也渐渐发觉,后来自己除了能通灵外,还能见到一些未来即将发生的东西,比如若有人会出车祸,我必然会见到他出了车祸后死去的模样。这能力最初令我有些惊喜,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在小棺材的指引下越发精进了,但后来发觉,这随后带给我的惶恐和害怕也在日益增多,因为知道是一回事,之后怎样处置却是另外一回事。初时我试图阻止,却发觉完全不可行,毕竟人对将来所发生的事情,所持的可信度是很低的,”
说到这里她视线转向我,淡淡瞥了我一眼:“就像这位小妹,无论我怎样证明自己,在她眼里我始终是个骗人的神婆。”
我苦笑了下,也不想辩说什么,便将脸转到一旁,听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就只替那些因为听了我的名声而特意来找我的人开天眼,为那些人做法去消除他们未来可能遭遇的不测,并为此收取一定的费用,以用在日后对神佛供奉的香火上。直至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那姓冯的开新闻发布,说要开始在那座有过老尸的阴宅里拍摄鬼片,于是我再次多管了趟闲事,因为那次我真真切切在他身上见到了黄皮子附身。”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阵抽动,她道:“当然,结果你们也是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还有其他那几个被你‘天眼’所看过、并且帮助过人的结局,我也看到了。”狐狸微笑道。
这笑容令张兰的眉心深深锁了起来,她苍白着脸看着他,愤怒却又有些隐忍地道:“你笑什么,难道你和那些可笑而无知的人一样,也认为他们都是死于我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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