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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走了,我再也没有母亲了,穆清仰着脑袋脖子上青筋浮起,张嘴大哭,说她母亲走了。
天地旋静,只有穆清痛哭声和着风雪在殿门前回旋。
一身铠甲的人仿佛一道山亦或一道恶灵暂时挡住了外间的所有纷乱,他只是半弯腰,身前人哭的肝肠寸断,她攀着他的脖颈张嘴大哭,以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遂他一时间只是弯腰,及至,及至痛哭的人手从他脖颈上要软滑下去,他才跪地,一手将她揽住一手提着剑,他说“我在呢,我还在呢。”声音从腔子里发出来击在铠甲上,仿佛他也是痛极,穆清张眼泪眼模糊的看他。
“我母亲走了。”穆清依旧只有这一句,短短一点时间里,她嘴唇干出了一道裂口。
“我知道。”皇帝说一句,一手将穆清脸上的眼泪擦去,擦了穆清满脸是血,然后低头抿了抿她干裂的嘴唇,一把将人托起来。
他还一身铠甲,单手臂肘托起穆清臀腿,穆清趴在他身前,将头脸伏进他颈窝里,满鼻的血腥与汗气里嗅到了一丁点他的味道,因为这点味道,穆清痛哭声渐止,只是眼泪四流,这时候也不知是因为母亲走了眼泪四流,还是因为他来了眼泪四流,只是再也没有抬头,世间的纷争再同她没有关系,他来了。
皇帝单手托人站起来,隔了老远看床榻一眼,床榻上的人确乎是死了,他无言转身往殿外走,满世间都飘着风雪与动荡,只他周身安定,他仿佛也是瘦了,脸上五官更是刀削一般,穿了铠甲,浴了血幕,他浑身都是战气与煞气,映了火光的脸半明半暗凌厉异常,他该是杀神一样的在行走,只他身前贴着一个女人,他单手抱着一个女人,他侧脸亲吻那个女人侧脸,拿剑的手还擦去那女人脸上的眼泪,那女人在哭,他仿佛是低声哄了一句,满身都是煞气,只他脸上有点温柔。
脸上的温柔转瞬即逝,然那女人总抱在他身前。
是时夜已经到了后半,半空中的风雪更急,山下的跑马声却是渐歇,山底下的毡房正熊熊燃着,四处穿梭的人里身上皆都写了“宋”字,皇帝站山上看半天,不见藩部一众,王宫里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四周空无一人。
穆清的母亲死在身后,皇帝抱着穆清漫无目的的在王宫里行走避开那殿,着和他一起上来的侍卫将穆清母亲尸身抬下山安置好,他便就停在山上。他在等王宫的主人回来,偶尔能看见王宫里的奴才在角落里出现,看见浑身带血的皇帝尖叫一声跑走,皇帝通通没管,他只是一方哄着穆清,一方观察着四周,想着野夫会从哪里出现。
风雪越来越急,穆清身上穿的不厚,皇帝随意进了一间殿,恰好是野夫的寝殿,殿里放着穆清先前穿的衣服,还有野夫的衣服,皇帝面无表情看过去,沉默扯了一件大氅将穆清裹住在地上坐下,低头看眼前的簪花小楷,看那簪花小楷将一应鸡毛蒜皮的事情写的清清楚楚,连同野夫的一日三餐都安排的细致具体,甚至墨迹将干的纸上还写了如何将老藩王的后事了了,皇帝一页一页翻过,偶尔侧头看一眼伏在他颈侧的人,见她睫毛濡湿伤心欲绝,遂就一直沉默抱人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一直等着的人终是没有出现,皇帝起身,重新抱着人站起来,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再不走,沈宗正一干该是要上山寻他来了。
人已经站起来,穆清身形微动,皇帝喉间滚出一点声音,穆清就重新安静下来,先前的无望这时候已经没了,只是全心靠着身前的人,感觉他的心跳隔着厚厚的铠甲撞着她的心脏,那种稳定的节奏陌生又新奇,穆清浑身脱力一点都不想说话,只是那么安静趴着,浑不管她现在在哪里。
山下的火光还未熄灭,甚至因了急风那火势开始往远处蔓延,放眼望去,山下一片火海,皇帝抱着穆清从殿里出来终于要下山去了,却是将将出了殿行两三步,但见火光下的半山腰里一人一骑站着,因了火光与山路的陡窄,那马盘旋不安前蹄扬起不时嘶鸣,皇帝眼睛一闪,拿剑的手背上青筋浮现,等了半天的人终于出现。
野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也提着剑,亦是满身的血迹,显见着他也是过了一个艰难的夜晚,这会儿他看着穆清被抱在另个人怀里,被火光映红的脸上双眼竟然也发红。他反手将一直躁动的马儿劈头一剑,马颈上喷出来的血窜上半空,不等马蹄瘫软下来,他原地飞起直直往皇帝扑去。
皇帝单手抱穆清单手拿剑,这时候人也不放下去,迎面也往野夫撞去,两个人在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山下火光通天,半山腰上风急雪密,皇帝一身铠甲,野夫一身毡袍,一方无声,一方袍襟被风吹得作响,两人皆都拉开了势,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你死我活,空气都要凝住的当口,穆清出声,她道一句“我冷。”
她头都没抬说了一句话,一上一下的人却都不约而同收了势,皇帝抬手将她身上的大氅给她裹紧,野夫没有扑上来,站在远处神色难辨看穆清两手抱着皇帝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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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给我,我放你走。”野夫开口,他形单影只的站在下首,却是开口要人还说要放皇帝走。
皇帝闻言没有动弹,嘴角扯了一扯向西北方向看去,西北方向没有火光黑沉沉一片,漫天的雪渣滓像个纸灰一样四散,“即便你将阎罗请来,今夜我定然杀你。”他道,目光如刀。
野夫定定望着穆清,握紧手里的剑旋身飞出去凌空向皇帝拿剑的手劈去,他凌空踏步已达炉火纯青,转眼就到跟前,皇帝闪身拿剑从下往上刺去,不宽的山道上,两人刀剑相向,谁也不让谁,皇帝单手迎野夫,野夫一时间竟然也近不了他身,却是数十招过去后皇帝终究身形不便,野夫瞅了空从皇帝侧身刺去,这一剑如若刺中,皇帝一只胳膊要废。
却是这当口,穆清抬头将自己身体抬起来朝外张开,野夫剑尖一顿,下一瞬便就听见刀剑穿皮肉的声音。
穆清终于将紧闭的眼睛睁开,入眼便是野夫肋下毡袍羊毛随风往出飘散,皇帝反手握剑,剑尖入了野夫身体。
山下的火还未熄,野夫发红的眼叫火光照的格外亮,穆清转头眼泪往嘴角流,跟野夫说“保重身体,再不要胡闹。”
跟皇帝说“我冷,我们走罢。”
她声音低沉,两句话说完山腰上沉默,野夫眼睛发红满心满脸都是痛,皇帝却是表情不变眼看要将手里的剑往更深了刺去,恨不能一剑刺透野夫。
“我冷,我们走罢。”穆清侧脸看着别处对皇帝说话,话里重又带了哭声,不敢看皇帝,也不敢看野夫。
“你们个个都情深。”皇帝突然笑了一下,出声道,然后将剑□□,未及他动,山底下东边突然一方火龙出现,火龙绵延千里,东边是小河滩城,看来沈宗正将出战的士兵都集在一起出来寻皇帝了。
东边的火龙将将出现,西北方向突然传来震动,半山腰都能感觉到山石的震动,数万骑兵从西北赶来,看见东边的大军才慢下步子。
“你的人来了。”皇帝回身对野夫说一句,终于往山下走。
野夫原地站着,剑□□之后羊毛散的更快,他没有捂往出流的血,只是两眼看着穆清。穆清闭眼谁都没看,皇帝往下走了好几步,野夫一直没有出声,西北方向的骑军已经与东边来的大军不足百米,二军隔空对峙。
若是野夫开口,今夜这里便又是一场厮杀,只是他却是突然之间没了声音,不下令也不退军,只是站着,皇帝径自走路,他快要走到山下的时候穆清终还是抬眼往山腰看去,她的目力已经看不清山腰上的情形,只模糊看见山腰上站了一个人。
皇帝已经到了阵前,沈宗正立马下令要往西北方向前进,今夜姑臧城已经战了一夜,往西北方向推进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两军对峙还要临阵撤兵的道理,无论天下局势如何,藩部定然是要收回来的,他刚刚给副将下令,皇帝却是摇头,那副将连忙止步。
皇帝却是没解释,“给我牵匹马来。”边儿上随即有人牵了马过来,皇帝上马将穆清放在身前,“回城。”他喝一声,然后打马径自往前飞驰。
四野里都是火燎过的味道,浓烟四散不时还有未熄的火苗粘在马蹄上,旷野里留了一片战后的狼藉,皇帝打马裹紧怀里的人往城里赶。
姑臧城叫城无城墙,只有往东的城才有墙,无墙的旷野里,即便有多少人,仿佛怀里的人也是随时能叫抢走。
大军随即队尾变排头往回走,西北方向的骑军追了几里不知怎的又停住了,是时天色发白,风劲雪渣滓却是慢慢停了,皇帝迎风往城里赶,进城时候风开始放缓天色大亮,世界一片清明。
穆清脸色发白眼眶发青,一夜的心力交瘁回城之后依旧被皇帝抱着,她感觉自己从马下被抱下来,感觉他的胡茬往自己脸上贴了许久刺的人生疼,最后浑身一暖入水里时候便彻底将眼睛闭上,身心俱疲,管不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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