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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听沈富说得夸张,施耐庵低下头去,细细慢品,果然,比起香味浓重的龙团來,少了几分俗浊,多了几分清冽,让人隐隐有出尘之感,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茶,施某以前好像从來沒喝过。”他是个放任不羁性子,嘴里尝出了味道,立刻就想刨根究底。
“就是扬州当地产的新茶叶子,找口砂锅,随便炒干了便是。”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解释,当杀猪屠户时,他根本沒钱买茶喝,所以也分不出什么好坏,而在两个灵魂融合之后,他却又受了朱大鹏的影响,欣赏不了团茶里边那些添加物的浓重味道,所以,干脆让侍卫们自己去采了新叶,随便炒制了一番,然后在晾干了对付着喝,沒想到歪打正着,将后世普遍被人们接受的绿茶给鼓捣了出來,(注2)
对于拥有后世几百年记忆的他來说,炒茶很简单的工艺,不值得一提,但是,施耐庵和沈富二人听在耳朵里,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富贵却不失本心,这是成大事者模样,比起朱佛子,徐寿辉、布王三、花马王等人,果真是豚狗之辈尔,’
‘连个茶叶,都能弄出别人沒有过的新花样,这朱屠户,好在沒去做生意,否则,这天下钱财,岂不都被他一个人给赚光了,不行,此人厉害,沈家无论如何都必须搭上关系,’
“比起市面上常见的团茶,此物喝起來舒爽得多。”罗本也喝了一口茶水,不失时机地插嘴,“眼下商号已经组织了灾民去山上采摘新叶,估计用不了太久,沿河各地就会有这种新茶可卖,如果能流传开來,百姓们便又多了一条生路,淮扬商号,也又多了一种进项。”
“色润,香雅,品相完整。”沈富花了十万石米,才给硬自己砸出來一碗清茶喝,所以不肯放过任何机会,想了想,信心十足地说道,“如此神物,想不流传开也难,如果罗知府肯将此物交给沈家操弄,三年之内,沈某保证你扬州新茶,名满天下。”
“这个”罗本看了一眼朱八十一,讪讪摇头,“实不相瞒,淮扬商号虽然位于扬州,但官府却无权干涉其日常运作。”
“嗯。”沈富立刻吃了一惊,皱起眉头,满脸难以置信,临來之前,他曾经多方探听过,淮扬商号的七成以上股本,都掌控在朱屠户、淮扬官府和淮阳军手里,所以先前才想做个顺水人情,帮助商号将新茶打入江南各地,谁料对方却信誓旦旦的说,官府不干涉商号运作,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这罗本罗清源,也太会糊弄人。
“官府只管给各家商号立规矩,的确不干涉商号的日常运转。”在座中人,受到后世影响的朱八十一,此刻反而是最能理解沈富思路的,见他的眼神里露出了浓重的怀疑之色,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解释道,“即便是淮扬商号,也不能例外,否则便成了官商勾结,其他商家就全都沒了活路,后患无穷。”
“那,那火炮等神兵利器,岂不,岂不全都会流落到敌人之手。”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非但沈富满头雾水,连施耐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愣了愣,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当然不会。”朱八十一放下茶盏,非常耐心地补充,“淮扬商号负责造炮,造兵器铠甲,并且酌情定价,但可以卖给谁不准卖给谁,却由官府说得算,各个港口都有专人负责检查,如果发现有商家刻意违背规矩,立刻追究到底,该罚金地罚金,该杀头的杀头,绝不宽恕,其他,凡与战事有关的物资,规矩也是一样。”
这个规矩,在当初他决定创建淮扬商号时,就已经跟逯鲁曾等人多次解释过,所以重复起來,轻车熟路,施耐庵和沈富听到之后,眼睛里的困惑稍解,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有无数个惊雷在连续炸响。
“明明是官办,官府却不得干涉商号日常运作,商家自负盈亏,官府只管定规矩,逼着商家遵守,并且一视同仁,这是哪朝哪代的做法,哪朝哪代有此先例,真的能照此执行下去,那商家”
对于商家來说,这简直是古今第一大变,毕竟是全天下数得着的巨商,很快,沈富就发现了新规则的好处在哪,激动之下,手中的茶盏再也端不稳,将青绿色的茶水晃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
“大总管,大总管真乃奇人也。”顾不上擦身上的水渍,他猛地站起來,冲着朱八十一深深俯首,“请受沈某一拜,望淮扬之法,早日推行天下。”
这马屁,拍得可是够水平,淮扬之法推行天下,那岂不是意味着朱重九要一统江山,施耐庵的思路立刻被同伴的无耻行径给打断,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而沈富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好丢人的,不待朱八十一站起來搀扶,就快速后退一步,又來了个及地长揖,“草民听闻大总管以炮换米,只为给扬州六十万百姓疗饥,好生钦佩,故而,草民自不量力,愿在三个月之内,再运二十万石粮食到扬州,全部捐给大总管府,以解扬州百姓燃眉之急。”
“嗯。”朱八十一悚然动容,如果说,先前那十万石老米只是让他对沈富产生了兴趣的话,此刻,却不得不对该人刮目相看了。
三十万石米,即便按照江南产地秋天的价格,至少也是九万贯足色铜钱,就凭着对自己的几条新政策的好感,便毫不犹豫地砸出九万贯,这沈富,是何等的心胸和手笔,。
九万贯铜钱,总重量五十七万余斤,用船來装的话,运河上最大的粮船,也得四五艘排成长串,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朱八十一不敢相信对方别无所求,盯着沈富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儿,才横下心來,非常谨慎地回应,“沈兄大恩,我扬州军民百姓沒齿难忘,只是朱某不敢白拿沈兄的米,如果沈兄想要从朱某这里换点儿什么,尽管直接说出來,只要不违背我淮扬的规矩,朱某当全力满足。”
“如此,沈某就不多绕弯子了。”沈富立刻直起腰,大声接口,“沈某听闻,数月前有一伙贼子试图为祸扬州,事情败露后乘船出逃,而大总管麾下的水师追上去,在扬子江上,隔着数里远,就将敌船打了个粉身碎骨,沈某想问,那水师所用,是不是传说中的火炮,而此种火炮,不知道大总管能否做主,让沈某有资格从商号里头卖走一两门。”
注1:用现代人眼光看,水浒里边杀人放火,连老年和孩子都不放过,的确非常残暴血腥,但在当时的道德标准,却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另外,在一个异族野蛮统治的时代宣扬造反,总比替统治者歌功颂德高尚得多,所以从当时的历史背景來看,水浒的确为一等一好书,施公耐庵,也不失为一个侠士。
注2:绿茶的有文字记载的起源,始于明初,朱元璋认为制造龙团劳民伤财,所以命令今后送到皇宫的茶叶直接采下來,弄干即可,随后绿茶开始风靡天下,逐渐有了后來的种种制作工艺。
第二百六十七章沈万三中
“大胆。”沒等大伙做出反应,扬州知府罗本已经拍案而起,“姓沈的,你一介商贩,买火炮做什么,老实交代,你到底要将它倒卖给谁,。”
也不怪他沉不住气,淮安水师的战舰上所装六斤重炮,是四斤炮的加长放大版,重量虽然增加了三倍多,但射程也高达八百余步,并且更适合采用火药引线的开花弹丸,在水战当中,简直是无敌利器,特别是水势相对平缓的江河上,敌舰往往沒等靠近,就会被轰得粉身碎骨。
如此盖世神兵,铸造起來却颇为不易,往往十门当中,只有一到两门才是合格品,其他要么是存在沙眼导致耐用性不足,要么是炮管冷却过程中出现变形,只能报废回炉重炼。
所以眼下即便在淮安军中,六斤炮的装备数量也极少,有些地方官员和辅兵中的低级将佐,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家军队手里还有此等“神兵”存在,而沈富以一介商贩,非但能知道此物,并且还能含糊地点名此物与四斤炮不是同一种武器,准备不惜任何代价购买,其來路和用心着实非常可疑。
“是啊,沈兄,你央求小徒替你做引荐时,可沒说这样的要求。”施耐庵也紧跟着站起來,大声指责。
他之所以敢带着沈富來找罗本,是知道扬州城现在缺粮食,而沈富的捐助,无疑会让自家弟子罗本被朱重九高看一眼,为今后的仕途积累下深厚资本,却万万沒想到,沈富的胆子居然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刚被朱重九给了个好脸色,就敢直接跟对方商量购买火炮。
唯独朱八十一自己,也不知道是被三十万石粮食给惊到了,还是对罗本的识人不明而失望透顶,仅仅微微笑了笑,便低下头继续喝起了茶水,从始至终未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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