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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故意在折对方面子,因为平素姓柳的总仗着是刘福通的亲信,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指手画脚,而现在,赵君用回來了,他就不用再惧怕此人了,正如他的娘亲杨氏所说,无论谁想挟天子而令诸侯,总得先把母子两个给抢过去,而母子两个,则恰好可以利用群雄这种心理,來一个奇货可居。
“老奴,老奴遵命。”柳公公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弯腰下去,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带着七分羞恼,三分不甘,他大步返回到前殿,将韩林儿需要先沐浴更衣以示敬重的意思,向盛文郁和赵君用、彭大转达,众人听了,自然是有人欢笑有人愁,然而,无论是开心也罢,焦虑也罢,这当口,却谁都不能把冲突摆到桌面儿上來。
赵君用的尺度把握的非常妙,带着有功将士返回汴梁向韩林儿献捷,是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盛文郁即便再不愿意,也不能对此横加阻拦,寒了将士们的心,而仅仅是为了跟韩林儿见一面,盛文郁也不能就此跟赵君用翻脸,更不可能在这个当口上,怂恿刘福通赶紧回师,跟赵、彭等人兵戎相见。
只是,赵君用献捷之后,韩林儿母子就再度从深宫走上了金殿,沒人再能假装她们娘俩不存在,也无法再忽略他们娘俩发出的声音,哪怕她们娘俩是故意捅自己人刀子。
一招,只是一招,刘福通在杜遵道死后辛苦给延福宫编织起來的樊笼,就被赵某人捅了个巨大的窟窿,偏偏他本人从中并沒有获取太多的好处,平白令韩林儿母子再度成为汴梁红巾的擎肘。
当即,众人各怀心事,按文武之别分列在正殿两旁,静静等待,而那韩林儿摆足了一国之君的谱后,也懂得见好就收,不一会儿,就穿着最正式的袍服从深宫匆匆而出,远远地看到了赵君用,立刻加快了走路速度,几乎小跑一般从丹陛上直冲而下,对着一众远道來归的武将们长揖及地,口称:“众位叔父,你们可算都平安回來了,小侄在宫里,日日都在焚香祷告,替叔叔们对天祈福,就盼着咱们叔侄再度重逢的这一刻。”
“殿下折杀我等。”明知道韩林儿纯粹在做戏,赵君用和彭大等徐州系武将,却非常配合,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大声报告,“臣等奉命奉命出镇陈留,牵制元军,前日冒险过河一战,将驻扎于兰阳的蒙元十万精锐尽数全歼,如今,从仪封到阳武,已无半个敌军,下一步该如何打算,还请主公速做定夺。”
说罢,弯下要去,将预先摆在地上的箱子打开,露出数枚金印,和几个血迹斑斑的头颅。
“啊,,。”饶是自以为胆大,韩林儿也被人头的狰狞模样吓了一大跳,旋即,心中的恐慌就变成了狂喜,“当,当然是趁势北伐了,还,还等什么,,赵叔父,你身为大宋国的平章政事,原本就有调动兵马之权,彭叔父又贵为枢密院知事,当然可自行决定战守,有这么好的机会,二位自行把握便是,又何必披星戴月折返回來,。”
“殿下慎言。”虽然被人头上的血腥气晕得直作呕,盛文郁依旧强忍着胸腹的翻滚,大声进谏,“濮州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被朱总管攻克,大名路治下各州县的元军,也早已经成为惊弓之鸟,赵平章若是连招呼都不打,就贸然挥师北进,破元军可能是易如反掌,但万一跟淮安军起了误会,就得不偿失了。”
这番话,虽然有些不给韩林儿面子,却可谓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淮安军在运河两岸势如破竹,打得各路元军丢盔卸甲,凡是被他们留在身后的,肯定都是些对北伐大军根本构不成威胁的小股地方武装,无论数量和战斗力,都不值得一提,而赵君用所谓的大捷,不过是跟在淮安军身后捡了些残羹冷炙而已,根本不可能打败了一支生力军,更不可能歼敌数量高达十万。
此外,淮安军北伐之时,并沒有邀请汴梁方面出兵相助,赵君用与朱重八两人之间,先前又积累下了许多私怨,如果此刻贸然准许赵君用也挥师北伐,谁能保证,他是去助淮安军一臂之力去了,还是专程去拖淮安军的后腿,万一惹恼了朱屠户,一个巴掌拍下來,赵君用自己死不足惜,汴梁与淮扬方面,今后又如何相处。
这些问題都很简单,也非常直观,韩林儿只要稍稍动动心思,就不可能发现不了,然而,盛文郁却太过高估计了自家这位少主的智力,也太过高估了赵君用等人的胸怀,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片驳斥之声。
“盛平章此言何意,淮安军,难道早已独立于红巾之外了么,还是盛平章得到了什么消息,可以证实朱总管对孤有不臣之心。”韩林儿做满脸惊诧状,明知故问。
“盛平章言重了。”赵君用撇撇嘴,冷笑写了满脸,“赵某与朱总管同为主公殿下之臣,赵某做什么,当然是先向主公请示,又何须处处都躲着他这个左相,况且北伐大都,驱逐鞑虏,乃天下豪杰的夙愿,谁又敢公开宣布,只准他淮安军一家出兵,其他英雄都必须做壁上观,。”本书首发
第六十一君与臣下
“此乃杨朱之学,孟子以之为禽兽。”刘伯温非常敏感,毫不客气地开口批驳。
“喀嚓。”半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落,将他的面孔照得惨败如雪。
明白了,到了此刻,刘基算是完全明白了,淮扬之政表面遵从孟子,实则完全出于杨朱,言必称利,轻古重今,甚至无君无父,怪不得朱总管不肯承认他自己出身于弥勒宗,怪不得朱总管动辄呵佛骂祖,原來他是杨朱在世间的唯一传人。
而朱重九只用了一句话,就令刘伯温的所有猜测不攻自破。
“杨朱是谁。”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恐慌的刘伯温,他非常坦诚的问道,“我读书少,沒听说过这个人。”
“轰隆隆隆,,。”又是一阵闷雷从头顶滚过,砸得刘伯温摇摇晃晃。
“主公勿要刻意相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朱重九,他低声咆哮,“主公可以填词,可以作曲,每一篇文章出,都万口传诵,主公,主公竟然跟刘某说读书少,主公,主公”
后半句话,他气得实在说不出來了,最无赖莫过于装傻,如果朱重九坚持说他自己沒读过书,不知道杨朱是哪个,谁也无法剥开他的肚子,看看里边到底存着多少墨汁。
“我的确不知道杨朱是谁,并非故意相欺。”瞪圆了眼睛与刘伯温四目相对,朱重九脸上的横肉间写满了无辜,“其实孔子和孟子两位老人家的话,我总计知道的也不会超过五十句,至于那阙《沁园春》和那曲《临江仙》,算了,我说不是我作的,你也不相信,但除了这一词一曲之外,伯温还听我做过第三篇文章。”
“这”刘伯温无言以对,从日常交往中看,自家主公的确不像是能做出那一词一曲之人,虽然他的行止也不像个粗鄙杀猪汉,但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能信口吟出《沁园春》的人,其言谈里自然而然会带上一些文章典故,而不像他一样,基本上全都是大白话,偶尔带上一两个谁也听不懂的词,也完全属于自编自造,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处。
“但说朱某读书少,的确也是自谦。”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刘伯温,朱重九继续说道,“只能说,我读的书,和你们读的都不同,你们开蒙之后,就专注于四书五经,唯恐对古圣先贤之言领悟不深,而朱某,对四书五经只知道其名字,至于具体内容,恐怕就一个字都沒仔细看过。”
“但朱某却知道大地是浑圆如球,知道天空中并沒有住着神仙,知道月亮的圆缺变幻不过是太阳的光芒被大地遮挡,知道星空无限,你我所住之地,不过是其中偏僻一隅,论对儒家典籍的专精,朱某恐怕不如在座任何一人,论广博,请恕朱某妄言,如果朱某自谦第二,天下恐怕找不到那个能超越朱某者。”
朱重九侃侃而谈,脸上写满了骄傲,“你要一个眼睛看到过宇宙星河的人,遇到问題再从古圣先贤的语录中找答案,再对古人的话顶礼膜拜,伯温,这太难,也根本沒有可能。”
“轰隆隆,,。”又是一阵闷雷从空中滚过,闪电将刘伯温的影子不停地拉长缩短。
主公在说谎,本能地,他想拒绝朱重九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心里却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对方说得全是事实,朱重九不愿,也不屑装神弄鬼,否则,他也不会一再强调,他自己并非什么弥勒佛的化身,更不会主动与白莲教割断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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