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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石咏睡得迷迷糊糊,梦里依稀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大王、大王……”
石咏陡然惊醒,撑着从榻上坐起来,再倾耳细听,满室寂静无声。
他却清楚地知道,刚才绝不是在做梦,的的确确有人在自己耳边柔声呼唤。女子声音,柔弱娇媚。
只不过,他哪里又是什么大王了?
石咏怪事见得多,当下又睡了回去。他白天颇为辛苦,不一会儿,便再次昏昏睡去。
“不是大王?那难道是……范郎?”
不……我姓石,不姓范。
石咏在睡梦之中,似乎迷迷糊糊地答了一句。
影影约约地能听见对方“啊”的一声轻呼。
待到石咏一头冷汗地醒来,窗户纸已经开始泛白。石咏颇为古怪地望着自己身上的这床被子,极小声极小声地问:“您……哪位?”
生怕把对方吓坏了。
可是石咏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应。
石咏却不敢再怠慢,翻身下榻,披上外裳,点了灯,去母亲平时做活计的堂屋。他从苏州带回来的那只藤箱就放在这里。
石咏在藤箱里翻了又翻,总算找到了早先翠芙赠给他的麻布卷。只见麻布卷上绑着的锦带已经拆开,麻布卷里早已空无一物。当初麻布卷上别着的标签依旧垂落在一旁,正面写着“吴宫遗迹”,反面写着“西子亲浣”。
石咏目瞪口呆,心想,这不会,真的是,西子浣过的纱衾吧!
第61章
石咏重新回到东厢,望着早先自己身上盖过的这一席衾被,心里生出几分疑惑。
他暗自回想过去和宝镜、金盘它们打交道的经历,还从来没遇见过今天这样的情形:自己清醒的时候,没法儿与纱衾直接交流,反倒是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时候,能与这席纱衾对答上一两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者,西子所处的时代是春秋末期,到他如今所处的康熙年间,少说也有两千多年。难道真的有纺织品能“凭空”保存这许多年么?
身为文物研究员,石咏很清楚,后世考古发掘出的古代织品,大多是从各类墓葬、地宫出土。这些织物在保存的过程中,所遇到的最大风险就是“糟朽”——织物成分中的高分子蛋白不断降解,分子链不停断裂,最终织品变得越来越脆弱,一触即碎,绚丽的色彩尽褪,柔和动人的光泽最终湮灭。这便是古代织物的宿命,从生到死,犹如水往低处流淌的自然过程,无法逆转。
可是石咏有些预感,眼前这一席纱衾,确切地说,是被石大娘用作被面的轻纱,可能当真有些特殊的经历,因此能从西施的那个时代流传到眼下这个时候。
可是……为什么始终没办法和它直接沟通呢?
石咏仔细回想:武则天的宝镜,是他将两面镜片用失蜡法重铸成一片之后,将接口处彻底打磨光滑,几乎恢复原状之后才开口说话的;卫子夫的金盘,是他重做鎏金工艺之后才说出它的真实身份的;而杨玉环的香囊,则是他将整个银香囊从布帛和软木之中取出来,彻底清理干净之后,方能和他沟通的。
对了,还有那只南朝的铜鼎,坚固而完好,和他一对面就能打招呼。
石咏心中渐渐有数,眼下这席纱衾的异常,一定是他还没能彻底“修复”这一幅古代织品的缘故。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正房那边,已经点了灯。石大娘大约是听见东厢这边的动静,以为儿子赶着起床要上衙门去,便也起床,要下厨去,将昨儿晚上就已经熬好的粥热一热。
石咏匆匆忙忙洗了一把脸,也到厨下去给母亲帮忙,顺嘴问起:“娘,您昨日给我收拾的那床被子……”
石大娘赶紧问:“咏哥儿,怎么?睡着不舒适?太薄了?要不要娘另换一床棉胎给你使?”
石咏赶紧摇手:“不是不是……娘,您昨儿是不是取了一只麻布卷里卷着的一幅轻纱,给儿子做了被面?”
石大娘点头:“是呀!难道那做不得被面?娘还想着,这南面的花样又清雅又素净,这初夏天气,做被面正好!”
石咏只得解释,说:“做得,当然做得!只是这样东西是别人交给儿子,让儿子帮着处理处理,用丝绢再衬裱一下。娘,能劳烦您先帮我将这被面卸下来,先换一幅旧的被面用用吗?”
石大娘听说,连声道歉,只说一定帮他将东西收拾回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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