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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他挣扎起身,出洞眺望。晴川历历,芳草萋萋。虽然只是春初,万物俱已吐绿,展现勃勃生机,又是一年春来也。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天道循环,年复一年。万物生长消亡,成住坏空,周而复始。布帛心有所感,强迫自己振作,迈步向西。
半个小时之后前方百步外出现街市,车辆穿梭,人流往返。布帛饥肠漉漉,见状大喜,顿时气力凭空而生,当即加快脚步。前方十步八步外有个早点摊,围着七八个人买早点。有拄拐杖的老头、背书包的少年,有中年汉子,有花信少妇。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跟在少妇身边,应该是她儿子。一股食物香味随风飘送。布帛咽了口口水,大步流星。
小娃娃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他,好像有点害怕他黄皮寡瘦的样子,向后退了一步,后脑勺撞在少妇丰硕的屁股上,一跤坐倒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啊……妈妈……”
少妇笑骂着,伸手拉他起来。娃娃同时伸手去拉她的手,却把她手里攥着的十几块零钱拽掉了,随风飘荡,落在街道中间。少妇口中笑骂声不绝,放开儿子,走出两步,俯身拾钱。一辆小车疾驰而来,见她突然抢出,顿时慌了手脚,喇叭声刺耳。
布帛大惊抢上,猛力拽回少妇,把对方拽得一屁股坐倒路旁。自己却用力过猛,身子打转,迎面撞在小车正面挡风玻璃上。咣当声中玻璃破碎,布帛滚倒在地,人事不知。
再醒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冥冥迷迷,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腐草味儿。天空无月无星,分不清东西南北。搔首踯躅,一时不知道该往何方移步。片刻之后,左边有些微许声响传来,当下向发声处慢慢走去。一会儿,七八条身影出现在前方,沿着一条蜿蜒小路向右方行去。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貌似就是早上早点摊那些人。布帛一喜,加快脚步迎上。那七八人见到他恍若未见,既不停步也不打招呼,神色淡漠,一声不吭,埋头赶路。
布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全部是陌生脸孔,根本不是早上那几个,于是收住脚步,犹豫要不要跟上。眨眼间一小队人堪堪走过,最后乃是一个女子。光线昏暗,看不清她面目,隐约是个俏丽女子。仔细再看,她一身制服,腰直胸挺,居然是个警察。
布帛心中一喜。有困难,找警察嘛。他迎上女警,恭敬问路:“同志你好,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警没有好声气地瞪他一眼再回答:”跟着走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布帛一窒。女警走出几步,回头看他不动,再次瞪他:”还愣着干嘛?快跟上!打别扭不是?“
布帛转头四顾,一片迷离,几乎分不清天上地下东西南北,心下恐慌,慌忙拔腿赶上。胡里胡涂地跟着走了一阵子,前头依旧看不清什么。布帛再次低声问女警:”警察同志,请问咱是去哪儿?“
”到了不就知道了?你个痨病鬼废话咋那么多?”女警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布帛几次扭头回望,除了脚下小路,全然看不清什么。抬头望天,无月无星,黑得邪异!
茫然无奈,随众再行。不久,前面两座黑幽幽的大山夹崎,山峰直插夜空,望不到山顶在何处。中间三尺缺口,如刀砍斧削般整齐。七八人的队伍鱼贯而入。
布帛走在最后,有点疑惑,觉得这甬道缺口似乎太短了。三五丈外便是空旷地带,一条小路通往看不到的远方,路两旁长满青翠的兰草。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是缺口甬道如此之短,代表两边山壁太薄。既高且薄,只有人为的墙壁才会如此,大自然罕见如此山崖。想到这里,忍不住扭头回望。缺口旁边黑黝黝的山壁上镌刻着三个大字:“鬼门关”。
鬼门关?鬼门关!我死了?布帛惊跳起来,转身便往刚出来的的缺口奔。这时又有一队五六人的小队从缺口那边过来,带队的险些儿跟他撞个满怀。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汉子,跟布帛一样穿着颇厚的外套,头上戴着一个二尺来高的白帽子,十分的不伦不类。更搞笑的是帽子上面垂直画着四个红圈圈,圈内各有一个黑字,组合起来就是:“你也来了”!他伸手扭住布帛,眼一瞪,斥责道:”跑啥跑?都到这了还想跑?走你的黄泉路吧。“顺手一扔。布帛身子轻飘飘飞出三四丈远,跌倒在路边,压倒一小片兰草。
白帽子怒斥:”好小子,压坏了咱家的彼岸花,就要罚你在黄泉路上栽花三年。快滚起来,别压坏了彼岸花。“
布帛急爬起身。还好他鬼身轻虚,兰草长长的叶子只是被他压弯,未曾压断压坏。
女警看着傲娇,心地可不坏,快步过来拉他起身,低声说:”这是白无常,专管人间收魂的。你都不认识?不是他事你来的?“布帛摇头,颤声问:”咱们都死了?这是阴曹地府?“
女警见他乖乖跟着便放开他胳膊,沮丧地嗯了一声,道:”我昨天死的。一开始也接受不了。到处乱跑,没有人理我。后来看到了白无常。他一招手,我就不由自主地跟他走了。一边走一边哭,又能怎么样?妈蛋!本大小姐就这样为国捐躯了。走着赶着,看到前面这七八个,白无常让我跟在后面。他也不带队,一眨眼就走了。我正纳闷呢,原来他又去收来几个倒霉鬼。”
扭头看看身后几步外那五六个新鬼,没有一个认识的,便不理会,问布帛:“你怎么死的?不是白无常,难道是黑无常收的你?他帽子上写啥字?”
布帛眼泪扑簌簌而下。他不想死啊。女警撇撇嘴,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死了就死了嘛,哭有啥用?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也不害臊?”
布帛纵然悲伤,也让她说得脸热,急忙收泪。女警又问他死因。布帛说了。女警肃然起敬,态度大大不同:“救人而死?赞你一个!我叫李子香。云郡边防总队缉毒警察。你呢?”布帛说了名字。李子香又问身份。布帛迟疑一下,说自己初入道门。李子香惊奇道:“道士?道士可不是捉鬼的,怎么被鬼捉来了?法术太差……不对不对,你这是救人让车撞了,猝不及防,嗯……非战之罪。”
忽然眼睛一亮,抓住他胳膊暗暗一扯,示意放慢脚步。待身后五六人超越他们三五丈远,她压低嗓门,问:“你们道士,可不最擅长跟牛头马面判官小鬼打交道?虽然你只是小道士,但你师门长辈肯定跟地府有交情。一会儿见了判官小鬼阎王爷,你报上师门,我估计会另眼相看,判你阳寿未尽,回去人间也难说。姐可是为了抓毒贩,跟毒贩火拼,不小心挨了子弹的烈士!你看姐年纪轻轻,肯定也是不该来的。咱俩一起走,有机会你可得拉我一把。”
顿一顿又教他:”一会儿不管见到判官还是阎王爷,你不妨先声夺人……不对,先声夺鬼!先报上师门来历,然后说:‘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底下一大堆言语,教他如何不卑不亢地套近乎、拉交情、摆事实、讲道理,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舌战群鬼,要能够与阎罗王双方回顾师门以往的深厚情谊,就互相感兴趣的问题充分交换意见,一致同意人间和地府唇齿相依一衣带水,就道家与地府携手打击跨阴阳界的犯罪活动拟出合作大纲,最后畅想一番未来,让阎罗王欢送两人出境……
布帛悲伤、害怕的当儿,根本听不进她的教诲,只注意到她说话语速极快,机关枪似的不容人插嘴。口中嗯嗯啊啊的,脚下信步而行。
这一条黄泉路极长极长,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脚酸腿软,还是望不到尽头。看前方那五六个坐地休息,两人也顾不上肮脏,就地坐下。转头四顾,除了前后望不到头的黄泉路和两旁大片彼岸花,什么都看不到。他们想走就走想歇就歇,也没有一个牛头马面、夜叉鬼卒来管。
布帛习惯性地盘膝而坐。旁边李子香不知何时侧身曲腿睡着了。她五官端丽,睡容恬静,十分悦目。布帛看着她,想到了姚姬,不由得痴了。
半晌,忽然回醒过来,满心惭愧。如此盯着一个妙龄美女发呆,倘若她醒来发觉,岂不坐实色鬼之名?都已经是鬼了,做个道士鬼、寻常鬼、普通鬼便罢了,千万不要背上色鬼名号,投胎到雌雄不分的域外边国去。
便意守丹田,想行功练气。丹田倒是轻易守住,一如旧时,灵气却采不来一星半点。片刻才想明白阴间乃纯阴无阳之地,不比人间有日精月华,只得作罢。
又半天,李子香醒来,嚷嚷肚子好饿。四顾没有吃的喝的,一气之下,扯过旁边的兰草恨恨地道:”啥子彼岸花?可不就是石蒜嘛,搞啥虚头巴脑的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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