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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礼部的事已差不多了,裴钧便签印了内务府的结丧单子,统算了一干用度,遣散了外人,佯作走出晋王府,却又从民居密道折返王府中院,与姜越留在府中的心腹一起,查验起梅林玉备办的一样样事务来。
如此直忙到夜里才告一段落。月上中空,华星透云,裴钧一日无餐,却不觉腹中饥饿,便也不花时候着下人备饭,只又到了姜越书房中,拿出纸笔,开始演算朝中如今的人事分布,提前谋划姜越“复生”后的事情。
不一会儿,门外檐下忽传来匆匆脚步声,随即他身后的门打开了。一阵轻风携带微凉的夜雨将夏日庭院中清新的莲叶香气送入房中,裴钧回头间,只见是姜越解着肩头的玄色披风推门走进来。
姜越的衣袂与靴面都沾了雨水泥渍,一身风尘仆仆。此刻他双眼见到裴钧,未及平复呼吸便担忧起来,急急问道:“裴钧,你姐姐如何?”
裴钧一见是他赶回,心中就似涌出热泉,即刻放下纸笔迎上前,抬手关上他身后门扉,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所幸张三来得及时,裴妍尚未受重伤。若是不然,我真是不敢想……”
他深吸一口姜越身上令人心安的草木香气,微微推开姜越,低声问:“你听说了么?蔡延此番之所以为难裴妍,是因为蔡沨死了。”
姜越讶然凝眉,摇摇头,听裴钧循序说来,目光渐渐沉重:“想不到蔡沨未至京城就丧了性命,这下丰州一地的州官之职又待争抢了。此事朝中还未听闻,蔡延就已得到密报,显是蔡氏信差的腿脚都比宫里快上一步。眼下蔡延是恨透了你,要与他置换裴妍之事,怕是不能够了。”他抚上裴钧面颊,担忧道,“你打算怎么办?”
裴钧抬手握住他手背,下颌在他掌心磨了磨,叹口气道:“如今有两条路:一是用唐家案迫使蔡飏作证换取免死,无论是他贿赂太医也好,操纵证物也罢,只要他证实审案不公,即可将案件从大理寺转出,投回刑部,如此将由我们推举的新任刑部尚书张三作审,不难还证裴妍青白;二是施压于皇室,令皇室施压于蔡氏,以换取裴妍自由。”
姜越顺着他话一想,点头道:“不错,支援蔡氏胡作非为的多是受其供奉的皇室子弟,他们的门客多在官中,不失为一股力量。可与蔡家联结的皇室子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如何逐个击破,他们才会反目相当?”
裴钧疲惫一笑,抬手轻刮他鼻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老姜家的子弟还真没几个干净的。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谁在我手里没点儿黑料?若他们明知裴妍被冤,还要死咬着不放,那蔡延能给他们甜头,我就能给他们苦头。”
姜越听言苦笑:“看来往后若是得权,不止吏治得清,皇室也得整饬。开朝来皇族日益养尊处优,倒是在此时让你能得个机缘……此事往后再不能有。”
看见他笑,裴钧只觉心内一颗巨石似乎轻轻放下了,此时也能勉强玩笑一句:“瞧瞧,嫁来的媳妇儿还是随娘家姓,啧,欺负人。”
听他这么打比方,姜越更是笑起来,一身的疲累也随笑声稍稍褪去,不禁抬手环住裴钧脖颈,将他揽至肩头,轻拍着他后颈道:“好了裴钧,今日你遭遇太多,不如早些歇下罢。待明日举事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裴钧只觉姜越轻抚他后颈的掌心正传来融融暖意,那暖意顺由他脊骨流进胸腔,似将他安放入一池温水之中,倏尔便化去他的不安与彷徨。
他由姜越牵至内寝,宽解外衫躺入床被,在昏摇的烛光里疲惫地入了梦,似梦见裴妍,又似梦见曹鸾,一夜中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昏沉多少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裴钧,我好痛啊……”他猛地惊醒,这才发觉是梦。
窗外夜色还未褪干净,偶或一阵蝉鸣。月光的疏影照在窗绢上,外头人影与灯影微晃,他不时能听见姜越和几个谋士说话的声音。俄而晨曦的微光渐渐落下,内间的珠帘被从外掀起,裴钧在榻中看去,是姜越进来,将一身二品文官的朝服放在墙边的椅上唤他:
“裴钧,礼部快要来封棺了。”
这话意味着姜越必须即刻躺入棺椁,以示大殓已成,即可出殡。裴钧忙掀被起身穿戴好,随姜越一同沿密道往停放棺材的东院行去。
姜越穿着一身精致非常的寿衣,重叠纱褂,以蓝纹金线绣着四爪龙章。细密的针脚从衣角延伸到衣领,衬着他风神玉秀的一容俊颜,有股说不出的华贵。
裴钧饶是在礼部多年,送敛诸多皇族、大臣,可眼见活人如此穿戴,还尚是头一遭,不由与姜越笑了一句,打趣一二,这才稍解姜越心内忐忑。
东院中闲杂的下人已被赵先生等人遣走。二人走至院中的乌木棺材旁,裴钧扶着姜越踏入官中,慢慢躺好,一旁赵先生与郭氏兄弟往棺中放入各色金玉器物,这才嘱姜越闭目,唤来侍卫,将棺材往正堂抬去。
礼部众已候在堂上,见晋王遗驾一出,即刻跪地叩拜。侍卫将装有姜越的棺材抬起放入堂中木椁里,成了大殓之礼,礼部众再一番查对棺中器物,确认无误,便道封棺。
裴钧扶在棺旁看向内中平躺的姜越,姜越微微睁开眼来,与他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叠放在胸口的手掌也微微竖起来,引裴钧极快地与他紧紧相握一瞬,旋即放开手。
正在这时,外头却忽而传来喧嚣,有人报:“胡公公到!”
——胡黎来了?
裴钧眉头一拧,与棺中姜越急急对视一眼,姜越忙闭眼抱臂,裴钧亦收敛神色。
胡黎走进正堂时,见裴钧正将下人端上的一块暖玉放入姜越嘴里。裴钧听见身后脚步回过头,与胡黎相视一眼,抱拳平静道:“胡公公贵驾。”
胡黎身后跟着两列宫人,皆端着宫里赐下的随葬物。他先依礼上前朝晋王棺椁磕了头,才故作伤悲看向裴钧:“裴大人勿怪,咱家这是替皇上走一遭。叔侄一场,这便是皇上的心意。”
裴钧心中冷笑,面上只问他:“不知瑞王世子在宫中可好?”
胡黎忙道:“皇上疼爱煊皇子,咱家也尽心照拂着。眼下煊皇子已有大学士开蒙授课,裴大人大可放心。”说完,他目光瞥了一眼闭目躺在棺中的姜越,看向裴钧道:“没想到裴大人万事缠身,还亲自来送晋王爷,晋王爷泉下有知,必当欣慰。”
“欣慰什么呀。”裴钧佯作一叹,“斗了这些年,未料晋王久经沙场却死于暗害,真真令人唏嘘,也不知我等剩下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裴大人哪儿的话,您是吉瑞高照的命,何得操这闲心?”胡黎笑着着人将赏赐器物加放入晋王棺木中,向打头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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