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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程德玄气的直哆嗦,他这人除了贪慕权力,还真没有什么旁的嗜好,女色?他一向不大放在眼里,当初在开封府做押司,掌管教坊妓馆时,不知多少女子向他自荐枕席,他也不屑一顾!
他怒不可遏地道:“大人,这女子尽是一派胡言。如今大雪封山,衙中无事,下官正在山坡上练剑,这个女子突然跑来,疯疯颠颠说些不知羞耻的话儿,下官一向不好女色,只道她是州中流莺暗娼,便厉颜喝退她去,不想她却拿佯作势,说是下官意图对她不轨,随后这个小野可儿便冲了出来,这分明是他们有意陷害,请大人明察。”
“你才放屁。我小野可儿是野离氏部少族长,会让自己的女人被你欺辱,有意设计陷害你吗?陷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哼!你不好女色?天下有谁自认好女色的?张府尊,我知道他是你芦州的官儿,还望你秉公而断。我羌人男儿,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杀父之仇、辱妻之恨,可谓不共戴天。如果你官官相护,我立即赶回野离氏部,率五千精骑,号召诸部好友,杀上芦岭州来……”
“慢慢慢,小野族长,审案断案,当有凭有据,总不能凭你一面之辞,就让本官定程大人的罪吧,至于包庇维护犯案之人,本官明镜高悬,执法严明,那是绝对不会的,只是此案还需详加斟察……”
张继祖一面稳住小野可儿,一面在心中思量,他虽是一副愚钝懦弱的模样,但那只是一种他惯用的保护色罢了,能在官场上厮混十余年的官吏,若无强硬后台照顾,哪有一个蠢笨如牛的呆子?他早看出其中必有蹊跷,小野可儿和谌沫儿十分八九是真的在陷害程德玄。
可是如今有原告、有证人,要找物证恐也不以难,至于旁人佐证,程德玄在芦岭州的名声是臭到家了,能有人说他好话吗?张继祖陡想起唐焰焰拨来侍候他起居的那几个丫头,心中忽地一惊:他知道程德玄是南衙赵光义的人,所以和程德玄走动近一些。
程德玄一到他府中来,常听那四个丫头说程德玄趁大人不在时,对她们动手动脚,言语调戏,这事张扬了多天了,连他从开封带来的家人都尽皆知道。这四个丫头乖巧伶俐,能说会道,很是讨人喜欢,还是侄儿张安在他面前为这四个丫头打抱不平,说那程德玄好色无耻,他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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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程德玄以前并无交往,并不知程德玄私行如何,好不好色,当时听了这些只是一笑了之,以为理所当然。此刻想来,莫非……也是为今日之案做个注脚?毕竟,程德玄再如何好色,也没理由趁上他府中密谈办事的些许功夫,调戏他府上的使女侍婢吧。
如果真是为了与今日一案做个注脚,那这事可就复杂了。唐焰焰与小野可儿也是一路人?他们处心积虑陷害程德玄,倒底意欲何在?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张继祖初来乍到,又是自始至终打着置身事外的主意,一俟起了警觉之意,不是想着怎样为程德玄昭雪冤情,而是考虑起怎样不要让自己沾了鱼腥。
如今军卒有哗变迹象,这才是大事,谌沫儿受辱一案他又没有想好如何处理的圆满,张继祖安慰了小野可儿之后便道:“事有轻重缓急,本府先处理一桩急事,小野少族长不要着急,来啊,看座,看茶,且请小野少族长与谌沫儿姑娘稍坐。程大人,本府问你,我芦州军卒的粮饷可曾拨发下去?”
程德玄刚和小野可儿这个野蛮人动过拳脚,被人扣了一个屎盆子在脑袋顶上,如今又听他问起这桩闹心事,强压着火气诉苦道:“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下官这才刚刚掌管财务,府库并不宽裕。大人也知道,芦州新立,财赋短缺,现有的钱款呢,大人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叫下官拨去先行购买野离氏部落的大批皮毛产物,那些银钱拨于野离氏,府库一空,这军饷便只好挪后了,不然一时之间下官又上哪里去筹措?”
张继祖听他一说,紧锁双眉道:“府库这般紧张么,这……这……大雪寒冬,可也不能拖欠士卒军饷啊,现在士卒大为不满,已有哗变迹象,程大人主管财务,你总也要想出一个法子出来才成啊。”
程德玄嘿地一声,默然不语。他心比天高,原本在南衙开封府那样的大地方做押司时,做什么事也是无往而不利,难免有些目高于顶。在芦州这半年,尤其是最近挤走了杨浩,他渐渐接掌大权,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人,哪怕你天纵奇才、英明神武,秦武大帝附身、诸葛武侯再世,你也休想在所有部属离心离德、阳奉阴违之下办成任何一件事。
张继祖见他不阴不阳的模样,心中也自有气,正要再度发话,柯镇恶一身戎装,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向张继祖重重一抱拳,大声道:“下官拜见知府大人,有要事面禀大人。”
“柯团练请讲。”
“大人,细封氏、费听氏、往氏等草原几大部族联手出兵,往我芦岭州来打草谷了,足有数千人,现在人马已到芦州谷外。正排兵布阵、赶制攻城器械,意欲破我芦州。”
“甚么?”张继祖这一下真的脸上变色了,谌沫儿听了嘴角一丝笑意攸地一闪,又赶紧敛去,生怕被人看到。这支虚张声势的人马,自然是她前几日飞马赶回野离氏部落带回来的人马。他们党项七氏往常与芦州做生意,按杨浩要求,一向采用这种兵演方式进行,战斗之后交换的财物以战利品的方式交付,这一来既可遮人耳目,又可锤炼士兵们的战斗力,但是今日发兵,却是另有目的了。
张继祖在中原也听说过“打草谷”,这还是头一遭碰上,顿时紧张道:“柯团练,我芦州城高墙厚,粮草充足,他们远来,必不持久,你快快领兵上城拒敌,本府马上令木团练赴援,本府将亲率芦州百姓上城抚军。”
柯镇恶苦笑一声道:“大人,恐怕……恐怕不成……”
张继祖恼道:“如何不成?”
柯镇恶走前几步,到了案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士卒们久不得粮饷,如今已是怨声载道,党项人兵临城下,城中守卒却不肯做战,他们……他们说,芦州还从来不曾延发过士卒的军饷,如今军饷不发,定是主管财赋的官员贪墨钱财,中饱私囊,他们要求大人严惩相关属员,补发所欠军饷,否则……”
“否则,他们不出一卒,不发一矢,但与芦州偕亡!”
张继祖张口结舌,一屁股便坐回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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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岭州城头,三三两两的兵士痞气十足,抱着大枪晃来晃去,任你喊破了喉咙也只当没听见。一些气极败坏的都头、指挥只用皮鞭抽打了几下,就会被突然发作起来一拥而上的士卒淹没。
张继祖站在了望箭楼中,看着这一幕幕景像忧心忡忡,再往城下往去,一座座羌人的营帐正在搭起,拖曳而来的大木正被制作成一具具云梯、撞木,许多羌人散骑乘着骏马,在城下往驰叫骂,气焰十分嚣张。
他的侄儿张安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两军对垒的场面,此时大战未起,如果城头守军正严阵以待的话他还未必如此畏惧,可是看看城外秣马厉兵,马上就要杀进城来,而城头的守军却在窝里横,张安紧张的嘴唇发白,一见柯镇恶不在身边,忙对张继祖进小声言道:“二叔,程德玄是千夫所指、民怨沸腾,再不处治他,恐怕……恐怕咱们叔侄都要身死芦岭州了。二叔,小野可儿说,只要严惩姓程的,他答应暂缓拨出一部分银子来先让二叔救急,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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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祖冷哼一声,拂袖走向另一个箭口。张安跺跺脚,追过去道:“二叔啊,六军不发无奈何,婉转娥眉马前死。唐玄宗尚且如此,二叔也是迫于无奈嘛。”
张继祖嘿然一笑,说道:“小安呐,我就是想做唐玄宗,他程德玄也不是杨玉环呐,动他容易,可他背后……”
张继祖轻轻摇头,望着城下默然不语,城头上兵士们谩骂争吵的声音,和城下高声邀战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传进他的耳中。
张继祖到了这一步,终于明白芦州官吏们倒底想干什么了,原来……他们是要“倒程”。
往日里一天下来,一件事都没有。今天如此反常,各路神仙纷纷现身,张继祖早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此时种种迹像联系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真正目的。
粮饷欠发,以致兵士哗变,临战拒不出兵,迫他追究程德玄的责任,这一记杀手锏是针对他的,张继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联想到这些羌人也是芦岭官吏的同谋,他只似为芦州官吏是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机会而已。兵临城下,敌是真敌,不怕他不答应。
藉羌人来袭,迫使他这个知府站在他们一边罢了程德玄的官职,事后他不可能上书朝廷,说他这个知府无能,完全是被部下所迫,无奈屈从。而且,芦州官吏们在他面前展示了文武官员同气连声的强大实力,他为自己前程着想,也不能与整个芦州较劲。
但是这一招不能真正挤走程德玄,事后只要一调查,就会知道程德玄或许统筹调度的能力不足,但他绝对没有贪墨。真正用来对付程德玄的,就是污辱野离氏少族长小野可儿未婚妻事件。
涉及官风不正、品行有亏的“雪山门”事件,才是挤走程德玄的真正一击。不管它是不是漏洞百出,反正它是无法查明的,只要无法查明,一向重视笼络西北杂胡的大宋朝廷就必须得对这件涉及少数民族问题的大事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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