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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耻辱的借住在谢府,也只听说过谢泠在养病。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遇见谢泠,她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孱弱不堪,似乎风再大一点,雪再重一点,都会让她在这雪夜里停止呼吸。
她的呼吸有种喘不上气来的迟滞,君诏反应过来猛然松开她手的那一刻,她几乎要重新栽倒进冰冷的湖水里,最后勉力扶住一侧的栏杆,鬓角的发因而垂落了下来,遮住了那双映着月色的眼眸。
然后用发着抖的手,缓慢而从容的理顺褶皱的披风。
她说:“你以为只有你是弃子吗?”
她咳嗽了一声,才接下剩下的话:“谢家也是。”
谢家百年门阀,一门清贵,但传到谢泠父亲这一代旁支子弟众多,嫡系血脉却只剩下寥寥数人,她父亲这一代只得两个孩子,她父亲膝下只余下她一根独苗,她二叔也只得两个妹妹。
她是中泽自小身子孱弱,御医断定是短命之相,两个堂妹谢俞为中泽自小愚钝,谢芷为地坤年少时嗑坏了头脑向来痴痴傻傻。
这个绵延数百年世家的未来是一眼望得见头的暮气。
后继无人是整个谢家不容避讳的问题,大楚虽风气开明,中泽地坤皆可学习骑射经算,然而袭爵传承终究还是乾元们的天下。
谢家众多的旁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这个庞然大物,而今上持默许的态度,或者说在选定谢家作为君诏的师长的那一刻,谢家就已经同君诏背负上了同样的命运。
注定被驱赶,衰落,抛弃的命运。
谢泠回去后便大病一场,对外说是回府路上受了风寒,只有君诏知道,那晚谢泠穿着湿透的衣裙,披着唯一一件上算干燥的披风,一路硬捱到府中。
落水之事君诏再没同以往一般大张旗鼓的捉拿凶手,甚至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因为这个世上会关心维护她的人早都已深埋九泉。
谢泠回府后就发起了高烧,她身子骨弱,本身冬日就不好过,这一场大病缓过来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她在某一日傍晚歪在窗边看书时看见君诏踩过重重冬雪而来,她比半月前看起来清瘦许多,也远比从前看着沉稳。
君诏将手中一块带血的令牌放在她的窗台,声音是冷而坚硬的:“推我落水的内侍尸体在乱葬岗找到了,她的家人近日得了一笔横财,已经搬离了上京,取银票的钱庄挂在五弟舅母的娘家名下。”
这已经是她能查到的最终点,她的外祖一家已经举族流放,留给她的能调动的力量微乎其微。
谢泠将书放在膝上,抬起眼静静的听着她说话。
君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着谢泠又仿佛是对着她尸骨未寒的外祖与母后低声起誓:“今日她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来日我必千万倍奉还。”
她看着谢泠,眼眸深深,嘴唇动了一动,最终忍不住攥紧双手,开口问:“你会帮我么?”
谢泠清瘦的指节轻轻和上书页,苍白的面上露出一点浅淡的微笑,如冬雪未消时节探出的一只清浅梨花,她说:“谢家自然与殿下同在。”
这一句承诺重逾千金,此后十年春秋雨雪,她们一路相互扶持,在无数刀光剑影里争出一线生机。
这是君诏登基的第一年,她们从无数腥风血雨里窥见天光的第一年,君诏从齐国带回来了崔妧。
瞒着所有人,包括她。
马车上的人似乎将要从什么梦魇中挣扎醒来,额间渗出点点冷汗,打湿了漆黑鬓角,终于在某一刻蓦地睁开眼。
这也许是一个噩梦。
鹿竹立刻上前握住谢泠那双清瘦的手掌,那双苍白修长向来游刃有余的掌心在此刻沁出点点濡湿的冷汗。
醒过来的人目光有一瞬空茫,而后慢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的失态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清浅的淡漠轻拢在眼底。
鹿竹拿过手帕替谢泠拭过额上冷汗,又包好一个银色麒麟小手炉送到她膝前。
谢泠微微展平嘴角,捧上了鹿竹递过来的新手炉。
暖意缓缓流淌过几近冰冻的指尖,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很好,她想,这确实很好。
君诏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她不知道,但她谢泠想要的从来都不会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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