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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点头叹道:“她是个好孩子。”转言又道:“我心里原想着,这若是你的孩子,虽说出格了些,却倒也罢了。但如今既不是,你欲待如何?”
沈长予默然无语,半日沉声道:“我只要大的,不要小的。”
沈氏喟叹道:“凭私心而论,我也不愿她带着陆家的种进咱们家门。然而这妇人小产是极损伤身子的,我也实在心疼那孩子。这孩子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人家,磨折了几年回来,偏生肚子里又被种下了他们家的种,真真是冤孽。也罢,你瞧着办罢,只是下手有些分寸,别弄到不能收场,倒叫人家恨你。”沈长予点头道:“儿子知道轻重。”言罢,面色沉沉,再不发一语。
沈氏养育他二十余载,岂有不知自家儿子心内所想,只叹息摇头,未再多言。又记起一事,转言道:“春朝那孩子自然是没得挑的,她那嫂子真叫人没法说。夏家门庭一向清和,谁知如今娶的这大儿媳妇却是这幅样子。那言行做派,哪有半点家教的样子?小姑子回来,当着外人的面就数落起来了,半点脸面也不要的,其实搀着她什么份儿?听闻她那妹子,在婆家偷盗家财,被休逐回来。她打量着人不知道呢,还硬要说给你做续。当真是可笑,这样的人,给咱们做小都不要。夏员外一世聪明,怎么在儿女婚事上这等昏聩,春朝嫁了那样一户人家,言哥儿又娶了这么个妇人。”
沈长予闻听此事,只一笑置之,道:“痴人说梦,不用理她。我若要续弦,必然得是春朝,旁的女子一概不要。”
沈氏叹气道:“小时候看你待她好,只说是小孩儿家,很没当回事。谁知到大了,你就把她放心里了。家里给你娶的媳妇,你心里不喜欢,其实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然而又有什么法子,都说待你们有了孩子就好了。不曾想,媳妇儿却是个命薄的,嫁来没两年就去了。春朝那孩子又来家了,当真不知你们这算哪世里的缘分。”
沈长予听了这一席话,不则一声。沈氏絮絮叨叨了一通,又道:“过两日就是媳妇的忌日了,你记得到坟上与她烧把纸。今年雨水多,怕她的坟站不住,先叫人去看看。”沈长予这才答道:“儿子记得,前儿就打发了人去看过了,倒是不曾走动。”
沈氏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了两声“冤孽”,往屋里去了。
沈长予见母亲别无话说,自上房退了出来。走回书房,小厮送了泡茶上来,他捧茶在手,在桌后枣木圈椅上坐了,心内兀自忖道:陆诚勇这厮也当真是可恼,去便去了,又留下个麻烦在她腹里。世间妇人的性情,于自身孩儿是最难割舍的。夏家不愁衣食,她又是个倔强脾气,守着孩子过一世也不算稀奇。
这般思来想去了一回,他忽而记起夏家大儿媳王氏,又忖道:我虽不曾与这妇人打过交道,但日常听人说起,倒是个极势力、目光短浅的人。今儿听母亲这口吻,春朝来家,她似是极为不满。我倒不若在这妇人身上下些功夫,事成之后破费些银子谢她就是了。
想通此节,他心中主意已定,随即传了管家上来问道:“我记得家人中谁的媳妇是夏家以往的丫鬟?”管家回道:“少爷记差了,不是丫鬟,是夏家大奶奶的陪房丫头。因和咱家的来顺儿要好,去岁上老太太恩典,拿了布匹首饰向隔壁大奶奶聘了给他做妻,改了名叫惠香。”
沈长予道:“我有事要吩咐,你即刻将这两口传来。”那管家道:“今年西街铺子出空,这来顺过去充了伙计,上个月少爷又派他去外乡返货了,还不曾回来。如今只他媳妇独个儿在家。”沈长予笑道:“确有此事,我倒忘了。也罢,就将这惠香传来就是。”管家听命,连忙出去叫了惠香上来。
这惠香其时被分拨在厨房上灶,听闻少爷相招,满腹狐疑,连忙摸干净了手脸,换了衣裳,走到书房听候吩咐。
待她进门,道过万福,就在堂下垂首侍立。
沈长予打量了这妇人一番,见她生的粉面油头,一双眼睛咕噜噜四处转个不住,便料知不是个安分的,当下问道:“听闻你来家也有一年多了,平日里还时常过去见夏家的奶奶么?”惠香回道:“自来了咱家,日常活计忙碌,倒不常过去给大奶奶请安。”沈长予点头道:“如今我这书房里炖茶的小灶没人看管,调你来当差,你可愿意?”这媳妇儿平日里在厨房做事,每日油烟里熬着,说不出的辛苦,如今忽然听闻要她到书房服侍,如何不愿?当下,这妇人点头如啄米一般的没口子答应。
沈长予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这些日子有几句话要同间壁的大奶奶商议,只是没个可靠的人。你同她旧日有些主仆情谊,走动起来倒也便宜。”
这妇人听闻此言,只当这少爷同夏家的大奶奶有些什么不干净,心里正在疑惑,就听沈长予吩咐了几句。
惠香听了少爷的言语,不觉大吃一惊,低头闷声不响。沈长予又道:“你只消传话过去就是了,出了什么事,都不与你相关。待将来事成,我还另有酬谢。”惠香连忙道:“少爷吩咐,小的自然奉命,都是分内之事,怎敢讨赏?”说着,顿了顿又道:“间壁的大奶奶是个尖刻吝啬之人,少爷若无实在的好处到她手里,只怕她不会依从。”沈长予笑道:“你旧日的主人,你倒这样数落。”又道:“不妨事,你只管照我的话说去,她不会不依。”言罢,又交代了几句话,便将这惠香打发了出去。
料理此事已毕,他心中畅快,吩咐人将账本取来,自家在书房中算账不提。
再言自打沈氏离去,王丢儿回至房中,因被夏春朝挤兑了一场,赌气在床上躺着,连午饭也不曾吃。恰逢今日夏家各处铺子送账进来,夏员外带着长子夏恭言都在堂上同各处掌柜算账,无暇顾及后宅,自然也无人来理会。
王丢儿在房中一觉睡至傍晚,睁眼一瞧已是日西时分,房中日光沉沉,她起身问了时辰,又道:“少爷回来过不曾?”金锁道:“少爷没进房来,只说今日事多,叫奶奶夜里不要等他,只怕还在书房歇。”王丢儿狠骂了几句“负心贼”,又因一日不曾进食,腹中饥饿,看看天色昏黄,只得起身梳妆,吩咐丫头拿饭进来。
金锁打发了个小丫头去灶上,走来替王丢儿梳头,低声道:“奶奶,少爷没个分晓,你却得拿定了主意。姑娘今儿就说要写和离书了,若非老爷今日不得空,只怕这会子那书信已送到陆家去了。倘或姑娘当真同陆家和离了,这事儿可就没了转圜余地。再者,姑娘在咱家留的越久,这事儿越说不清楚。稍加时日,人敢说谁知这孩子是在哪儿怀上的。奶奶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王丢儿是个重利短智之人,听了金锁一番谗言,连忙点头称是,说道:“你这话当真不错,这事儿是不敢拖的。今儿天晚了,待明日一早起来,我就打发人到陆家说这事去。”说着,又皱眉道:“只怕陆家铁了心撵她走,不肯认怎好?”
金锁笑道:“奶奶这是糊涂了,奶奶今儿当着沈家老太太的面还说这世上哪有不认自己种的男人,这会子就说这话了。我猜姑娘这次被赶回来,到底还是为着多年无子,今儿既然有了,他们家自然会来接人的。”王丢儿笑道:“你这话很是,我自家糊涂了。”
夏春朝在房中静养,于王氏的盘算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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