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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曙光射入罗帷,夏春朝自睡梦中醒来,睁眼一瞧,却见身畔空空,便起身掀了帐子,只见外头天色已然大亮,便知起的晚了,连忙披衣下床。
外头宝儿、珠儿听见动静,端了水进来,又伺候夏春朝穿衣。
夏春朝便责备道:“我起晚了,你们怎么也不知进来叫一声。平日里定下的规矩,你们都忘了不成。我便是待你们太宽和了,方才纵的你们这般。待会儿必定叫管家娘子打你们板子!”珠儿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奶奶倒不该打我们,我们原是要叫奶奶起床的。只是少爷吩咐,说奶奶昨夜辛苦,今日要好生休息,不叫我们打扰呢。”
夏春朝见丫头取笑,脸上微红,张口斥道:“烂了嘴的小蹄子,竟拿我寻开心!我今儿必定收拾你们,不然这屋里还不反了天呢!”宝儿出门倒了水回来,听见这一句,接口笑道:“分明我们说的都是实情,奶奶偏要责怪,我们做丫头的好不冤屈呢。”夏春朝点头笑骂道:“你们只管耍嘴皮子,明儿我就打发你们出门配人,看你们还耍不耍了!”
主仆三个说笑了一回,夏春朝又问道:“少爷今儿一早去哪里了?可有留下什么话么?”宝儿答道:“少爷今日天不亮就起身了,说是进宫面圣,倒没别的话,只说不知几时回来,叫奶奶不要等他吃饭。”夏春朝听闻,不禁自语道:“却不知有些什么事。”
少顷,夏春朝穿衣梳妆已毕,正要动身出门。宝荷忽然走来,笑道:“奶奶,老太太说昨儿夜里着了风,今儿便有些不大舒服,叫奶奶自今日起不必去请安了。”夏春朝微微一怔,心中旋即明白,面上仍是关切问道:“老太太不舒服,可要寻大夫来瞧瞧?”宝荷说道:“老太太说这却不必了,奶奶家事繁杂,不必多有劳动。往后若当真不好,再请不迟。”夏春朝点了点头,叫宝儿向茶盘里将自家平日里吃的玫瑰饼拣了两个,包了与她做茶食,就打发了她去。
宝荷才出门,上房的忍冬又走来,一样说道:“太太说头沉身重,不爽快,叫奶奶不必去了。”夏春朝听闻,便笑道:“这是怎么了,昨儿为着亲戚来,今儿赶巧都病下了。想必是为什么冲克了,街上有看卜的婆子,记得叫一个进来瞧瞧。”说着,就罢了。
因她今日起的迟了,早饭吃的也迟,待宝儿将饭菜收拾下去,已是日上三竿。幸而今日并无要事,唯有管库房的家人媳妇进来,回说昨日动用的器皿一应收回,并无损坏缺漏。夏春朝又算了算昨日的流水,看无甚出入,便发放今日的筹子,打发人家中小厮采买酒食并预备明日上坟等事。
这般忙碌一阵,时候已近晌午,夏春朝正同丫头说起吩咐厨房晚些送饭,二门上传话的小厮忽然飞奔进来,报道:“奶奶,朝廷打发了许多人,赏了两大托盘金饼儿来,还说封了少爷做什么将军。奶奶快去瞧瞧罢!”
家道中兴
夏春朝听了小厮来报,饶是平日里持家主事,此刻也免不得有些手忙脚乱,遂连忙吩咐道:“让管家先把来人让到偏厅里,酒饭款待着。打发人快到衙门里请老爷回来!”小厮得令,飞也似的向外跑。外头一众仆妇听闻消息,都忙不迭进来道喜。夏春朝平地突得喜讯,虽有几分手足无措,总还把持得住,当下就端端正正立在堂上,受家人恭贺。
陆家小厮赶至衙门报了消息,陆焕成喜出望外,连忙骑马归家。
回至家中,果然见几个宫中差人正在偏厅坐用酒饭,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见礼。那几个差人见主人归来,也都各自起身,一一见礼过。那为首之人便道:“陆老先生大喜!令郎当真是人中龙凤,难得难得。”
陆焕成连连自谦,又相问缘故。那人方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了个明白。
原来陆诚勇在那边关军中,悍勇异常,临敌对阵之际往往一马当先,斩杀敌兵无数。他为人果决机敏,往往出奇制胜,屡立奇功。便是这次夷族首领求和,亦是因其只身犯险,俘虏了该国王子所促。西北军大帅于塘报之中,将此事描述了个详细,又力赞陆诚勇忠勇可嘉,乃是国之栋梁。皇帝龙心大悦,按功封赏,将陆诚勇封为京都护卫中郎将[1],官至正三品,又封忠勇伯,年俸二千石,加赐金饼二十枚。其妻顶受五花官诰,封作夫人。
那人说了一番,便道:“夫人的诏书待会儿便下来,我们如今只是先来报信儿。”言罢,便令随从将那两托盘金饼送上。陆焕成又惊又喜,慌忙亲手接过,传来一个小厮送到后面交由儿媳收起,他自家便在堂上相陪众人说话。
夏春朝正在屋中坐着,忽见前面小厮送进两托盘金饼,知是朝廷赏赐,连忙起身接过,放于案上。
两头丫头围拢过来,啧啧称叹。
夏春朝打眼看了一回,见那盘中以鹅黄绸缎填塞,显是宫中之物,二十枚黄金打造的金饼卧于其中,上刻有大内敕造字样,阳光一照,金光闪耀。这金饼乃是朝廷赏赐功臣之物,因世人只重其光耀门楣之意,朝廷多以铜打造,谓之吉金。然而这二十枚金饼,却皆以纯金造就,总重将近二十余两,足见皇帝器重之意。
夏春朝看过,因是大内赏赐,不好随意收进库房,便使丫头道:“先放里屋收着,待少爷回来再行处置。”宝儿应声,将东西端了进去。
珠儿就在旁谄媚笑道:“奶奶如今当了夫人了,可是欢喜坏了罢?那珠冠袍服可要紧赶着造出来呢,日后再有亲戚来,穿出来也是风光。不如今儿就叫了裁缝来?”
夏春朝瞅了她一眼,说道:“才得到消息,我还不曾说什么,你就手舞足蹈起来。让人听了去,便要说小人乍富,鸡犬升天了呢!”珠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是为奶奶高兴罢了,衣裳不过早晚之事,就现下办了又怎样。”夏春朝说了句“也不急在这一时。”又问道:“这事儿倒有些古怪,自来没有不封母亲先封妻室的先例,怎么如今不说太太,倒先提我来着?”珠儿道:“奶奶糊涂了,前回少爷做那游骑将军时,老太太、太太都是封过了的,如今轮到奶奶也是该当的。”夏春朝听闻,也心觉在理,便点了点头。
闲话少提,只说陆家得闻这天大喜讯,上下欢喜。陆贾氏同柳氏的‘病’也都不药而愈,各自起来,受家人恭贺奉承,喜气洋洋。
那柳氏在炕上坐着,原本喜意盈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道:“勇哥儿既做了这官,我是他母亲,该受朝廷的封赠罢?”地下无人能答,一时都默不作声。
柳氏见无人回应,又自语道:“老太爷在世时,老太太已是受过敕封了,这次要封也该是我了。”一旁长春小心翼翼道:“太太忘了?前回少爷封游骑将军时,太太已封过一回了。”柳氏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他这次受皇帝赏识,乃是皇上亲口加封的官职,那荫及母亲,再封上一封,也是该当的。游骑将军不过从五品官职,我身为其母也只封了个五品夫人。今他既做了三品大员,我这品阶也该晋一晋才是。”
她这一言落地,众人不敢接话,地下鸦雀无声。这柳氏看出端倪,便问道:“怎么,有什么不能告我的事情么?”长春尚未答话,那忍冬年小嘴快,便道:“我听堂上跟手伺候的小三子说起,那些来的人说,封了奶奶做夫人。”
这柳氏听闻,半日不言,忽然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好啊,这家里当真是翻了天了。我儿子做了官,放着我这正头的母亲不封,倒把儿媳放在前头。难不成连朝廷也这般昏乱么?!”说毕,看无人敢应,想了一回,就抬身起来,穿了衣裳,急匆匆往后院去。
才踏进院门,只见小丫头宝荷在廊下坐着,一见她来慌忙起身,回身急忙向屋里跑,嘴里高声喊道:“太太来了!”原来她前回被这柳氏打怕了,如今但见她来,便就心惊肉跳。
那柳氏心中有事,无暇理会于她,进得屋中,却不见陆贾氏。宝莲走来说道:“老太太在偏房里坐。”
柳氏只得走过去,才踏进门内,就见陆贾氏盘膝坐在炕上,手里端着一盏民窑五彩瓷盖碗小茶盅。她疾步上前,向着陆贾氏道:“老太太,您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勇哥儿做了三品大员,朝廷放着你我这正头的祖母、母亲不封,倒把那小蹄子充作个夫人。这岂不昏乱颠倒?!”
那陆贾氏见她行色匆匆,言止无端,便很有几分看不上,遂将那老封君的做派端出来,就数落道:“勇哥儿做了三品大员,你也把你那急三火四的脾气改改!成日家说话颠三倒四的,谁家正头夫人似你这般?眼瞅着咱们家就要起来了,你还不检点些,往后各家诰命间往来。你这幅样子,岂不惹人耻笑?当真上不得台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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