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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日,一年一度的国庆佳节,佳不佳不好说,反正是节,又到了。
今年不是整寿,四海并未举行大规模庆典,但按惯例,这种日子口,全市主要领导,都要参加一系列相关活动。然而,当晚的新闻节目中,常委行程逐个照顾到了,唯独少了市委书记单羽,仅有的露面,也是前一天的旧闻。
日程原本早已排满,可一大早,单羽突然接到中州家里的电话,母亲苟立恩,从昨天开始,已经连着几顿饭都没吃了……
按照履历上的说法,苟立恩是位“营养学专家”,坦率讲,这个头衔多少有些名不副实。自建国初期嫁给单长卫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苟立恩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只是按高级别领导干部家属例,在单长卫办公室挂一个生活秘书的虚衔。说是虚衔,细追究起来倒也不算太虚,单长卫日常起居,吃喝拉撒那个啥之类,的确是由她负责,负总责,所谓的营养学专家,大概也是从这上面来的。
至80年代初,孩子们上大学的上大学、参加工作的参加工作,苟立恩也终于离开家庭。她姗姗来迟的职业生涯,是从省内唯一的正局级三甲医院,河山大学附属华侨医院开始的,保健部主任,不久后调到卫生厅,直至90年代中期退休,最高做到厅党组书记……
与妹妹苟里恩不同,苟立恩比较好静,退下来之后也是这样,每天就是种种花、养养鸟,住在省直机关宿舍区的一个小院里,除家人和有限几个老朋友外,很少同别人来往。
可最近几年,也不知是什么阴风,安静了一辈子,且已经年过八旬的苟立恩,突然间迷上了广场舞。这个转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由于起初没大在意,单羽实在是记不清了,大概同父亲单长卫去世前后脚吧……
说起来,苟立恩在跳舞方面多少也算有点儿底子,早年间姐妹俩一起学过,只是天分和造诣远不及后来藉此走上专业道路的苟里恩。跳就跳吧,也不是什么不良嗜好,慢三步,留神扭着,活动活动腿脚也好,别忘了补充三分之二钙盐和三分之一骨胶原。
省直机关离退休干部局本就有个广场舞团,听说苟立恩也上了这条道,当然欢迎得紧,团里原来的负责人姓傅,退休前做过工委书记,自觉分量比不上苟立恩,主动让贤,非让她当这个团长。大约一年以后,省广场舞协会成立,苟立恩又被众人“公推”为名誉主席。
可没想到,跳着跳着,终于跳出事儿来了……
河山省广场舞界,如果算“界”的话,有一个也不知谁封的“广场舞王子”,名叫郎学芳。人如其名,行动坐卧扭扭捏捏,怎么看都和“王子”两个字不搭边,岁数倒是差不多,今年刚满三十。
单羽托人了解过这个郎学芳的底细,和小姨苟里恩类似,也是出身军队文工团系统,没什么名气,龙套而已,赶上机构精简,转业到中州市某区文联任教员。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抹角拐弯,和省电视台体育频道接上了头,近些年广场舞大热,台里应景搞了个什么“大家跳”栏目,把他请去当嘉宾,三番两次就红了。
“工作”之便,苟立恩同郎学芳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结果可好,年龄相差超半个世纪的两个人,居然就好上了。要么说这男男女女,甭管岁数,没事儿不能总往一处凑呢,小康还不够全面,但暖饱早在“三步走”时就实现了,难免不琢磨点旁的事儿。
协会名誉主席和“王子”弄到一起去了,倒也算门当户对,一时间成了全省广场舞圈子内的头号新闻。年龄不是问题,地位不是差距,大家纷纷表示,又相信爱情了……
长期以来,单羽一直都是河山官场上有名的大孝子。早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初中毕业的他,第一次为人所知,就是因为其“纯孝”:
“文革”十年,单长卫一直处于受迫害、受打击的状态,先是关押审查,完全失去人身自由。“九一三事件”后略有好转,弄到省委省政府下属一个农场“训导队”,一边学习一边劳动,多少能发一点补贴,依旧不能随便回家。
那时候,省里像单羽这种情况,曾经的“红色血统”,一夜之间沦为“狗崽子”,并不罕见。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只能“飞鸟各投林”,顾不上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为了个人前途,甚至只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贴大字报声明划清界限,乃至断绝关系都算轻的。想当初,蒋书存那个后来承其衣钵的二儿子,在他遭遇冲击时,第一个跳出来大义灭亲,一顿老拳,竟把亲爹的肋骨打了个肝肠寸断……
与这些人相比,单羽绝对是个另类。
年纪稍小的他,上中学时,政策已经发生了变化,上山下乡不再是必须,无论继续读书,还是留城等待分配,有很多可能性可供选择。再者,虽然单长卫早已关了牛棚,但整他的人,达到目的后并没有殃及无辜,在几个并未倒台的老战友关照下,单家兄弟姐妹,不仅都得以入读只招收高干子弟的“七一”中小学,毕业之前,也暗地里预先打过招呼。想念书,有恢复高考前最香饽饽的中专,想工作,有省工业局麾下几个一般人根本进不去的大厂。
然而,初中毕业的单羽,却做出了一个令很多人讶异的选择。他主动递交申请,要求下乡插队,条件,或者说是希望,只有一个,能去单长卫所在的那个县、那个乡,就近照顾父亲。
对此,不同立场的人,可能会作出不同的表态,有说“生子当如孙仲谋”的,也有说黑五类子女蛇鼠一窝的。但在心里,怕是没有不暗挑大拇指,或者说没有不羡慕单长卫的。
单羽这点儿心愿,只要不违反大的原则,当然是能满足尽量满足,不久之后,父子俩得以团聚。当然,无论农场“训导队”里的单长卫,还是如愿插队到临近公社的单羽,都没在那里待太长时间,一年之后,某中央领导复出,大批老干部得到平反,单长卫随即恢复待遇、恢复工作。又过了一年多,单羽回到中州,短暂工作后返校补习,通过高考,进入北京某大学读书。
但这段佳话,却长久地存留了下来……
近年来,尽管职位越来越高,可单羽的孝子本色,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
先前在中州任职时,单羽每天,最多隔一天,总要回家看看。尤其是单长卫病重的那段日子,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动不动就陪夜,熬出的黑眼圈都不算什么,要不是担心“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估计就直接打报告丁忧守制了。后来调到下面任地市领导,回家改成一周一次,但每天的电话却从没缺勤过……
当年主动要求下乡插队时,除了照顾父亲方便,单羽确实是没多想过什么,想也是白想。但后来所做的这些,究竟有没有掺杂其它的动机,或者,掺杂了多少其它的动机,就看怎么说了。
不过,孝子之名所带来的现实好处,却是不争的。几次职务调动,组织部门公示,以及对单羽做出的鉴定中,与别人相比,总是会多出一条类似于“人品口碑较好”,亦或“具备中华传统美德”的描述,所指,大概就是这个……
然而,正所谓有得必有失,母亲苟立恩与郎学芳的事,真真让单羽有了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泛泛而言,中国可能是世界上黄昏恋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但在高干这个圈子内,“老来俏”却并不时兴。像美国前国务卿克里夫人特蕾莎那种情况(原为“亨氏食品”继承人海因茨夫人,后者空难逝世后,带着巨额遗产改嫁克里),似乎还没怎么听说过,“遗孀”永远只是“遗孀”,尤其是老夫少妻,守寡几十年的大有人在。
虽然本人也曾是局级干部,但在河山,提到苟立恩时,一般的身份,还是“已故老领导、原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单长卫同志夫人”。配备专车、保健医生、警卫、勤务员,书记省长逢年过节“亲自或委托他人,以各种形式表达问候”,真有事时,能直接把电话打到人家手机上,显然也不是一个卫生厅党组书记,一个早就退下来的卫生厅党组书记,能做得到的。
这倒也罢了,咱没那么封建,要真有合适的,晚年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做儿女的一定支持。可问题是,您也找个差不多的啊,虽不一定非得是什么老艺术家、退休知名教授,但比单羽女儿还小一岁的郎学芳,怎么说也太离谱了吧?
慈祥的亲妈啊,您可真是给我做脸……
更让单羽兄弟姐妹几个难堪的是,这种事,知道背个人,偷着摸着就完了。可人家偏不,共产党人,一辈子讲究的就是个光明磊落,硬是旁若无人地登堂入室了。
苟立恩现在住的,是位于省直家属院内的一个小楼,80年代中期,担任中州市委书记时分给单长卫的。这种房子当然没有产权一说,人走茶凉,不过于公于私,有关部门至今还没有收回,或者这么快收回的意向。
同苟立恩好上以后,咱们这位“广场舞王子”郎学芳,“管乐有才原不忝”,居然大摇大摆地搬进了这栋小楼。虽然没办什么正式手续,但大有要“做长久夫妻”的架势,原先还真低估了这小子,看着不男不女,想不到还有这功能。
省级领导居住的这个楼群,坐落于省委大楼以东、家属区南端,虽然独立一个院落,多一道岗,但大门朝北,出来进去都要横穿整个家属院。苟立恩和郎学芳也是真够可以的,毫不避讳,“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这不活让人看笑话么?
为此,单羽不是没想过办法。试探着和老人家商量,既然真和那个郎学芳对上眼了,行,做儿女的不拦着,咬碎牙您甭管,但咱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儿影响。单羽哥儿姐儿几个,远了不说,就中州范围内,无论市区郊区,房子那还不多的是。您说复式公寓还是花园别墅吧,随便挑,实在不行现买也是分分钟的,唯独别在省委跟前现世中不?
到底是闯过大风大浪,每逢此时,老太太不吵也不闹,笑呵呵地说那我考虑考虑。然后就不吃饭了,不弄到单羽跪下认错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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