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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叔找来了工具,又把两个侄子过来。他们和夏燃郝良才一起拿着铁锹哐哐平了半下午的土,总算把院子收拾出个模样来,又拿着扫帚把三间屋子里里外外洒扫一新。
夏燃把断腿的桌子修好,用布擦了好几遍后放在堂屋中间,把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摆了上去。
她站在桌前表情不明地看着骨灰盒,好像在沉思什么。郝叔的两个侄子郝文郝武讪讪地站在堂屋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也不太敢出声。
郝武今年才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崇尚英雄,向往自由,急于摆脱家人和学业的束缚。他望着面前这个曾叱咤五河的夏燃,心里装满了十万个问题,但是一个字也不敢问,因为传闻中夏燃一生气就会提着刀砍人。虽然她现在手里没有刀,背影也不如别人说的虎背熊腰,只是挺拔劲削,那张脸甚至还挺帅的,可是郝武不敢试探,只暗暗揣摩着待会要个签名总算可以吧。
郝文却是和夏燃一个时代的人。他虽然没有参与那些事,但也知道夏燃都做过什么。夏燃和人争地盘,闹得最凶的时候,警察都不敢管,一到晚上这边的人们都不敢出门,生怕被殃及。所以他现在望着夏燃平静的脸庞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觉得这人是从画上或者从电视机里走出来似的。
夏燃头一偏,余光看到了站在身后表情各异的两兄弟,未语先笑地点了点头,看起来竟有些彬彬有礼的样子。
她从怀里掏出两包烟,本打算一人一包分了,但一看郝文的脸还嫩,便抽回手把烟全塞给他大哥。
她看着郝武说:“郝武,好久不见,结婚了吧。哎我这常年在外面,也没赶上。这样吧,孩子的满月酒一定得叫我。先抽根烟。”
郝武哪敢接她的烟,干笑着说行啊,今年八月的预产期。
郝文却已经伸出手想要尝尝昔日杠把子的烟了,夏燃眼珠一转,细长的眼睛在这一转中神采尽显,还隐隐有种威压。
她往郝文的手背上重重一拍,把这个孩子吓得往后抽了抽。
夏燃咧嘴一笑,勾着他的脖子拉近自己,又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笑道:“小屁孩子学大人抽什么烟,作业写完了吗?你上高中了吧?郝良才这不回来了,不会的作业让他教你,人家好歹是个大学生呢!你能考上大学吗?”
郝文赧然地看向郝武,不好意思地低头。
郝武赶忙替他解释了几句,心里冷汗涔涔地想,这人还真是不一样了,当年您在这个年纪抽烟喝酒耍流氓样样精通,现在反过来教训起别人来了。
郝武心里感慨良多,但毕竟年纪比郝文大,也成熟许多,没有表现在面上。他跟夏燃商量了租灵棚买丧葬用品的事,道了句节哀,但看夏燃好像还真得已经节哀了,便也没多问,让夏燃依旧在这里守着,自己找人帮忙买东西去了。
到了夜幕四合时,灵棚已经搭起来了。郝武媳妇和县里两个表了好几表的亲戚过来帮着做孝衣,指挥着摆盘摆碟摆香案。夏燃对此一无所知,让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在穿孝的问题上,她跟郝武媳妇发生了冲突。
她说,我家一辈一辈的全是独苗,奶奶也没生过像样的儿子,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得穿重孝。
郝武媳妇还想说你是孙女,郝叔却拉着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回来郝武媳妇便给她扯了一身重孝。
夏燃跪在灵棚里,等着人来吊唁。
虽然乔奶奶的遗体已经火化了,但她还是坚持停灵三天再把骨灰下葬。郝叔为了跟她解释这个事,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一层,她死活不听,跪在那里埋头听着,但就是不松口。
郝叔无奈极了,三天,别说徐向前就在国内做买卖,就是在国外坐飞机飞回来也绰绰有余了。
夏燃老神在在地跪在灵棚里,有人来吊唁,她就迎上去把礼节做完。有人跟她说奶奶的事聊表哀思,她就认真听着,只是面上一点泪都没有,眼圈都没红。
晚上九点的时候乔奶奶的远房表亲们赶过来了,一进门就哭天抢地地哭起来,抱着夏燃不撒手,诉说着乔奶奶没出嫁时的往事。再看夏燃一滴泪都没掉,还以为这孩子伤心得都不会哭了,不禁指着夏燃说孩子你难受就哭吧。
夏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亲,说:“我奶奶会理解我的。”
表亲大骇,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继而用目光无声地谴责她。但实际上也不能说什么重话,只能帮衬着忙活一阵,不理夏燃。
夏燃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老老实实地跪了回去。
她是不能哭的,起码在人前不能哭。否则别人就以为她夏燃的铁石心肠已经被岁月揉碎了,她现在娘们唧唧的就会哭,谁都可以欺负。
人们来来往往,脚步杂乱,堂屋内香烛的灯光摇曳,燃香袅袅上升,屋内和灵棚里都弥漫着线香的味道。
夏燃抬头望进堂屋中央。遗像上的奶奶慈祥地笑着,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望向镜头的目光充满宠溺,好像还在说照什么相啊,脸都没洗。
夏燃长长地哦了一声,拿着手机继续摆弄着找角度,笑嘻嘻地说:“我不管。我奶奶最好看了,奶奶笑一笑,往后再坐一坐。哎,领子翻过去了,嗯,好,笑一笑,好啦!”
她坐过去,拉着奶奶亲亲热热地看照片,道:“我就说穿红的好看吧,您还不信。哪天我休息再去买两件,再买两条裤子,好看着呢!”
乔女士把她往旁边一推,不满地说:“你又有钱了是吧?我可听郝良才说,你们这行最近裁员很厉害啊,可别把你……”
“您就别操心了。干不了这个还不能干别的嘛,咱有力气,长得又帅,是吧,哈哈哈!”
“燃燃长得是好看,买条裙子穿吧。”
“啊?我不缺衣服的,够穿,我穿塑料袋都好看。哎不说了,该做饭了,今天吃鱼吧。我也就会熬个汤,再随便炒两菜吧……”
奶奶嘟囔着转了个身,费力地脱下刚刚买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柜子里。
她拖沓的脚步声好像还萦绕在耳边,走出几步回头对夏燃笑了笑,摆摆手。隔着无法穿越的时空,她的笑容安详而亲切,最后带着无限的眷恋和遗憾,扭过头,走向棚户区低矮的小破屋。
脚步声不见了,夏燃耳边乱糟糟的,充满了电子噪音似的沙沙声响。她只能听到郝叔还不死心地跟郝良才小声商量着什么。
郝叔说,要是那帮人来了,你先在外面拦一拦,我想办法让夏燃躲一躲。郝良才则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郝叔说,你拦不住我老大的,他们要是捣乱,我老大肯定绕不了他们……
夏燃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心道,郝良才这小胖子总算明白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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