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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个大白天,有雾气遮挡也不至于太过昏昧,屋内盛萤点了蜡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有一束烛火,然而就在不经意间,像是有乌云压了过来,原本就不怎么通透的玻璃窗灰蒙蒙一片,几乎到了不掌灯无法视物的境地,而雾气凝成的人脸沾染了暗沉色调,看起来有些扭曲。
盛萤看着随光线变化而唇面翕张的人脸,过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们好像在说话。”
烛光不稳难免跳动,光与暗相互交叠,屋内的布置复杂,阴影错综,人脸也已经不是单纯由雾气组成的白……这一切相加构成了错觉,明明客观上来说人脸并没有“说话”的动作,却总感觉它们的面部肌肉在改变。
孟扶荞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她伸手,将其中一张脸攥紧捏碎,雾气想重聚,碎屑却受到了某种外力的牵扯难以靠近,时间一长就失去了重聚的活力,慢慢消散在了房间中。
人脸之间成体系,其中一张的崩毁引起了其它人脸的恐慌,光影变化似乎更为迅速极端,那种张嘴说话的感觉也越发强烈,孟扶荞细看了两眼随后点点头:“它们在念咒。”
盛萤忍不住笑,“……恶劣,我都看得出来,你却非要捏碎一个来确认?”笑完她又露出一些疲态,即便关着门窗,渗进屋里的风仍然又湿又冷,呼吸时鼻尖都有些麻木。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身体稍有些撑不住。
盛萤是个很擅长示弱的人,撑不住她也不硬撑,倚着床柱坐了下来,有被褥和床板隔开,下面层层码好的骨灰盒并没有那么瘆人。孟扶荞看着她的动作,又伸手在盛萤额头上逗留片刻,“难得我不想你死在这里,你不会又要跟我对着干吧?”
盛萤脸上的笑意未收,她闭着眼睛:“你放心,我也不打算死在这里。”
她轻轻拨开孟扶荞的手,额前碎发被撩动微有些痒,盛萤下意识皱了皱眉心,她有最纯良温柔的样貌,那颗泪痣是玫瑰花瓣上点缀的露珠,随她想呈现出来的无害而无害,瞒骗别人绰绰有余,孟扶荞却顺势在她眼下擦了擦,没将泪痣擦掉,反而将盛萤眼角都搓红了。
“干什么?”盛萤眯着半边眼睛躲避迫害。
血尸理直气壮:“看着不爽。”
“你自己也有,折腾你自己的去。”盛萤也有些不高兴。
“就是因为我也有,所以才不爽。”孟扶荞已经收回了手,她的指腹还存留着盛萤眼角的温度。
盛萤:“……”她沉默片刻回了句,“蛮不讲理。”
孟扶荞的目光还逗留在盛萤脸上,搓红的眼睛令那枚细小泪痣更加浓郁清晰……孟扶荞终于知道自己心底里的烦躁从何而来,她是在陈家村遇到盛萤的,那天没有起雾倒是在下雨,无边无际的濛濛细雨,天气闷热,盛萤穿着件天青色的连衣裙,撑着伞,就这样直直撞进了被封锁的荒村中。
隔着雨幕,孟扶荞不记得盛萤的眉眼,印象中最深的就是那颗泪痣,形状位置都刚刚好与自己对称,就像是上天特遣的一次恩惠。
陈家村与盛萤……孟扶荞又无意识蜷起了手指。
血尸的情绪不易被察觉,可惜盛萤是孟扶荞的判官,她能捕捉到空气中那一点不对劲的异样,也能猜到这点异样因何而来,她只是不想询问和安慰,孟扶荞并非易碎的水晶,她是钢铁与剑锋,过度关心反而会引起血尸的叛逆。
盛萤想一想换了个话题:“在发现这里的骨灰盒后我还去东厢房又看了一眼那具尸骨。”
孟扶荞尚未回神,她漫不经心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判官快孵化了,”盛萤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留在东厢房周围的煞气太重都不起雾,我刚走进去身上的皮肤就开始干裂,好在血砂起了些保护作用……我还是不清楚东厢房的布局有什么目的在,所以我动了些手脚。”
魃也是魂魄执念和积怨太深才形成的东西,除此之外还要外力催成,困在厨房后盛萤临时抱佛脚,查阅过其它判官留下的只言片语……也不是所有死后误入歧途的判官都能成魃,这是一种惩罚,只有生前罪孽深重的判官,死后又不肯悔改,受戒律惩处才会孵化为魃,“能为煞气养”。
孟扶荞在这件事上做了隐瞒,她肯定知道孵化过程需要养分,伏印结茧得速度忽然加快数倍,除了判官的介入之外另有原因,孟扶荞留下的煞气就是这另外一层原因。她甚至不加掩藏,明牌饲养,盛萤能不能意识到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血尸与判官原就是敌对关系,血尸为一己私欲,判官为苍生大义,道不同本不相为谋,全靠一纸契约勉强,所以盛萤认为孟扶荞动手脚天经地义,而她驱散煞气不让孟扶荞得逞也是天经地义,因此只是简单一提,重点还是压在后面半句上。
盛萤之前警告过陈巧雪,说风水一旦成局,任何形式的变动都有可能造成反噬,所以东厢房里的东西要尽量保持原样,结果盛萤自己却不守规矩,她破坏的不仅是东厢房的布局,而是将那具完整拼凑的骸骨进行了挪动。
那具骸骨是阵眼,阵眼产生偏差整个风水局就算不破也会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而这样的凶阵会产生更为明晰恐怖的反噬,孟扶荞忽然明白为什么从刚刚开始盛萤明显虚弱了很多,她应该是将陈巧雪打发走之后独自一个人吃了全部反噬。
话说得稍多便有些气喘,盛萤将冻到有些麻木的手环腰插进衣服里,两件衣服的夹层间总是能积攒一些暖意,只是很快就被吸干净了,盛萤还是没将手抽回来,只是微挪着换了个取暖的地方。
孟扶荞并不着急,她目光停留在盛萤脸上,手却捏着另一张还在念咒的脸,只要稍微使上点力,这张脸也会瞬间崩毁难以聚拢。
可这些人脸就像受极端情绪的掌控,顶着消散无踪的恐惧嘴上仍然不停,因为不出声音,就连口型都是依照光影偏移才能有所凸显,孟扶荞能分辨出来的字不多,勉强猜测这是一支非常古老的咒语,大概是跟祭祀有关。
“东厢房的那个局是专门针对判官布下的。”盛萤说着,将稍稍捂出点热乎劲的手重新抽了出来,她的袖管微微卷上去,露出苍白甚至有些泛青的手腕。
就在手腕下大概半寸距离环绕着一条红色细线,因为光照不够充足的原因,需要仔细看才能看清楚,盛萤继续道:“未被超度的亡灵尸骨对判官有一定的限制作用,但布局之人并不满足于限制判官,更像是囚禁和利用。”
“我挪动尸骨之后血砂曾短时间内大量流失,手腕上这条血纹也随之出现,甚至一度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
孟扶荞的目光挪动下来,落在那道暗红色的血线上,这条血线环绕盛萤整个右腕,看不出有多深但盛萤像是不觉得疼,她拧动了一圈,又道,“这只手到现在都有些酸,动起来不是很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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