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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婚可不能结得慢了,要跟白清盈肚子鼓起来的速度赛跑,稍晚一点就要被人家看出端倪,于是刚进四月这婚就成了,婚礼办得甚是低调,只请了两家的近亲和一些实在避不过的高官政要,也得亏两家人如今都在北京,倘若在沪上办事被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晓得了,还不定要怎样嚼舌根子。
至于白小姐,她从新娘变成了新郎的小姨子,那真是无婚一身轻,婚礼当天心情也不知道有多轻松,以至于在徐隽旋和白清盈二位礼成时她都忍不住要上前送一句祝福,连说了两遍“白头偕老,一生勿负”,搞得新郎当时看着她的眼神是既不舍又幽怨,新娘则是既愤恨又隐忍。
而婚礼之后白清盈便很快跟随徐隽旋离开北京回了上海,从白家搬走的那天情绪显得很高昂,好像终于扬眉吐气脱离了苦海,打白清嘉面前过时后背挺得直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雄赳赳的模样活像只惹人发笑的大公鸡。
吴曼婷也很亢奋,她虽然不能跟着一起搬去女婿家的官邸,可同样也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把女儿送到门口时忍不住激动得泪眼涟涟,倘若大清朝还在,恐怕这就是活脱脱一幅“慈母送女入东宫”的锦绣图了。
白清嘉对此一点都不介怀,在白清盈婚后依然是该干嘛干嘛,生活得十分惬意舒适,可她母亲贺敏之却一改往日的达观,时不时就要唉声叹气,情绪激动时还要掉两滴眼泪,频频感叹那徐隽旋是个“没操守的混账”,而白清盈则是“损福报的盗贼”。白清嘉听了就笑,一边哄母亲一边调侃:“那感情好,看来他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先是我横插一杠了。”
她母亲一听就生气,骂她是跟她二哥学坏了、越来越没正形,训完之后又忧愁不已地追述:“那现在你的婚事怎么办?外面那些人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背后肯定都在议论咱们和徐家的事儿,不定说的多难听,这样你以后可还怎么找婆家?难不成还要嫁得比二房低?”
白清嘉才不在乎旁人议论,只管自己过得好就是了,只是她听母亲这个意思像是也不喜欢出身不好的男子,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母亲已经自己打算开了,当天就去找了长子白清平,让他在北京政府中多替妹妹留心,务必要为她寻觅一个年轻有为出身体面的青年才俊。白清平也知道自家妹妹在婚事上受了一番奇耻大辱,心中疼得紧呢,当即满口答应下来,保证一定会尽快为妹妹物色出合适的人选。
于是白小姐这就算是害上了新的苦恼,终日担心大哥会给自己找来一个新的徐隽旋,愁闷得甚至都无心投身于自己的翻译大业了,李锐给她来了好几封催修改稿的信件她都不曾给过答复,好容易打起精神提起笔,也只回了一句“近来家中杂事甚多,无心译事,请先生暂莫来信”。
由此这条线也算半断了。
如此浑浑噩噩心不在焉的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其间可有不少热闹,譬如英国人跟西藏搞了个什么西姆拉会议,擅自划定了中国和印度的边界,这件事情在国内吵吵吵闹闹闹,到了4月政府才总算宣布不承认麦克马洪线;又譬如袁大总统公布了新的约法,还改革了全国地方官制,大哥为这些事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大半个月都直接住在了办公室,引得嫂子几乎要疑心他在外面养了人;还譬如欧洲诸国的战争言论甚嚣尘上,处处都透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整个世界变得像个火药桶,但凡沾上一点火星就要即刻爆炸。
白小姐是个百无聊赖的看客,对这些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上心,只当这些争端是绿洲之外的一场沙尘暴,同他们这个小家是没什么干系的。可五月末自上海家中传来的一封信件却彻底打破了这番平静,令整个白家都陷入了空前的动荡之中。
信是留在上海白公馆的老管家傅叔寄来的,说——
老爷:
近来沪上动荡,革命党声势又隆,警察局已于华界大肆搜捕,二少爷不慎被卷其中,受诬与三宝来要犯金勉有所瓜葛,其友淞沪警察厅厅长洪复山亦已被停职查办。
殷盼老爷早日归沪!
这封信写得颇为含糊,并未说清楚白二少爷眼下的处境——“被卷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已经被抓进监狱关起来了还是正在被警察通缉?所谓的“不慎”又是什么意思?是确与革命党扯上了干系还是仅仅引发了误会?那淞沪警察厅的人被停职查办又同他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可越是不清楚的说法越是容易引发听者糟糕的联想,白老先生收信时心头巨震,险些要将手中的信纸攥烂,贺敏之则更不经吓,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整个人都虚弱了,拉着白老先生的手颤抖着问:“宏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彼时白老先生其实尚算镇定,毕竟他笃定自己那次子只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了不起就是赌博输钱打架输人,除此之外还能惹什么乱子?革命党的事必然只是一桩误会,只要他亲自回一趟上海打点打点就好了。
他打定主意,便请妻子安心,只需留在北京安心养身体,他独自回一趟南方,不出半月就会带着清远一起回来。贺敏之却不允,坚持要跟着一起回沪,全因太牵挂自己的孩子,怎么都要尽早去看他一眼。
白清嘉也坚持要回去。
她自小就同她二哥最亲,如今听闻他出事自然心急如焚,而且她仔细一想,又觉得傅叔在信中提到的那个洪复山自己是见过的,兴许就是那日在666号大赌场打过照面的官员,二哥跟这等军政界的人走得近了,说不得就受到了他们的牵连。
这么一想过她就更是担忧、愈坚持要同父亲一起返沪,吴曼婷一见也来凑热闹,嘴上说是担心清远要回去探望,实则不过是惦记她那新近结婚的女儿女婿罢了,白老先生一看也拦不住,索性就把一家人都带回了上海,只余下白清平一家留在北京。
哦,不对——留下的还有陆芸芸。
她一直住在北京饭店,虽则面子上确有几分难看,可若论交际却别提有多方便了,据说她那儿现在每天都是高朋满座,比本家儿还热闹百倍。白老先生叫她回上海时她还不乐意,一边柔柔顺顺地靠在他肩上蹭,一边又甜腻腻地撒着娇说:“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没什么大事,老爷指不定不到一个礼拜就回北京来了,何必还要那么麻烦带我也走一个来回?我便在这里乖乖地等你们回来,到时候给二少爷办一个风风光光的接风宴!”
如此巧嘴不但会说甜话,而且还会献香吻,真是哄得白老先生心猿意马,当即便摸摸三姨太的年轻脸蛋儿表示了首肯,心中还对她百般留恋呢。
于是从北京回沪的归途就只有白宏景、贺敏之、白清嘉和吴曼婷四人同行了。
那时是五月二十七初夏,天气已由暖转热,而这趟旅程已然没了徐将军派军护送的体贴照拂,是以转乘换车之时便难免要与人拥挤,这多少有些不便,一来二去还引人冒汗,颇令白老先生感到不满。
一向娇气的白小姐当然也在这样艰辛的旅程中感到不适,可她因心中挂念二哥而沉默寡言,一路上倒是没心思开口抱怨——她只希望他没惹事,就算真的惹了也最好别是什么大事,如今政局动荡形势恶劣,倘若真被搅和进了革命党,那沾上身的便是杀身之祸,连带着身为政府官员的大哥也要一并遭殃。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彻底挂上了心事,心里像装了个秤砣一样沉,整个回程都没什么话,一味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发呆,只偶尔会在看到荒芜的旷野时短暂分神,想起那个已经阔别数月的男人,眼前划过他在寒夜火光中英挺的侧影,以及他抬目看向她时眉眼之间难解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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