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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太好了,幸亏当时他的钱被扣在了跑马场,否则要是真的都拿去捐给了政府,如今他们家就真的一无所有家徒四壁了!白老先生有如劫后余生,一时之间只觉那姓梁的后生对自己恩同再造,什么怒气和怨气都凭空消失了,又连忙修书一封送到沪上,声明自己愿意放弃在跑马场的股份,只要梁元昌能把自己当初入股的银元原样退回来便好了。
……哪料这封寄出去的信却宛如石沉大海。
白老先生殷切地盼着,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一直到大半月后都未得到答复,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出了大问题,又连忙托沪上的友人代为打听,结果却得到了……梁元昌卷款潜逃的噩耗。
卷……卷款潜逃?
这、这怎么可能!
那后生不是家底很厚么?不是在两广办过实业么?跑马场的生意不是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么?他还查到过他在银行的存款,那单据都是清清楚楚的,怎么会有错!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去打听的人搞错了,他毕生的基业绝不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白老先生如遭重击,险些就要原地昏死过去,可是在如此残酷的横祸面前却仍竭力维持着镇定,然而实际上他的心已经孱弱透顶,慌不择路之下甚至只能想到去找自己的三姨太太,还想陆芸芸跟那梁元昌是旧友,说不准就能知晓他的状况、解开时下这令人心惊的误会。
一念既起,他便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双混浊的老眼中又燃起一丝亮了,可等他满怀希望地赶到北京饭店一看,却发现他曾一掷千金为陆芸芸包下的套房早已是人去楼空,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全不见了,只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抓来饭店的侍应一问,才知两天前她便已经离开了此地,据说当日还有一辆豪华的高级轿车来接她,开车的人乃是京城有名的银行家潘尚贤。
这……
白宏景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至此终于被狠狠击溃了,当场便脸色惨白地吐出了一口乌血,旋即脚下摇晃……沉沉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从那之后他便彻底病倒了。
其实白宏景的身子骨一直不甚好,当初在次子出事时就曾在鬼门关前来回兜转了一圈,如今是病上加病痛上加痛,不单心脏不堪重负,甚至还犯了脑出血的毛病,再高明的西洋医生也束手无策了,如今他的半边身子都已失去了知觉,说话也开始含含糊糊,这一辈子都再无可能恢复如初。
白家的天就这样彻底塌了下来。
一个看似永远刚强叱咤风云的大家长,说穿了也无非只是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老人而已,他能为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家撑多久?漫漫一生就这样过来了……谁成想到了暮年却栽了一个巨大的跟头,此前拼命争来的财富和权势只一眨眼便化作了乌有。
他表情呆滞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耳朵模模糊糊地听着长子在自己身边沉痛地控诉,说什么陆芸芸早已跟那个潘尚贤勾搭成奸,两人一起做了个局,推出梁元昌这么个幌子招摇撞骗,其实对方根本不是什么事业有成的实业家,反倒在南方做生意赔了钱,后来投资马场也被租界里的洋人挤兑、根本活不下去;那潘尚贤借自己在银行的职务之便为梁元昌伪造了存款单据,让白家人误以为他资金雄厚实力强劲,又在国家动荡的局势下利用了白老先生冒进贪婪的弱点,终于一举卷走了他的全部家当,现在潘梁二人泰半已经分了赃,前者更带着白宏景年轻鲜嫩的姨太太风流快活去了。
第75章坍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好不容易查明真相的白清平此刻真是又怒又痛。
他这一生都在父亲的荫蔽下过活、遵从他所有的命令与指示,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心骨倒下、整个家族都前途未卜,心中的惶恐与痛苦深刻得难以言表,以至于他这个年至不惑的七尺男儿都不禁在父亲的病床边痛哭失声,其中哀切自不必言。
白清嘉也完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击懵了。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最疼爱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照顾,从没见识过什么凄苦的风雨,更别提目睹如此惨烈的大厦之倾。
她很迷茫,站在父亲病床前时甚至都回不过神,只愣愣地看着病弱的父亲在大哥的叙说中也流下了绝望的泪水,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可脑出血带来的后遗症却令他无法开口,最终只发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痛苦呻丨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父亲一生刚强,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巨大风波,最后不也都平平顺顺地过来了么?为什么如今却会被陆芸芸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算计、还落到如此凄凉惨淡的境地?
她还在发愣,一旁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似乎想要缓解他的痛苦,这个陪着丈夫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的女人在此刻似乎并不在乎家财散尽的窘境,而只为自己无力倒下的丈夫牵肠挂肚。
“宏景……”贺敏之的泪水滴落在丈夫苍老的手背上,冰冷又滚烫,“没关系,都没关系……”
“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一切都没关系。”
然而现实的凶恶却永远都能超越人的想象——那活该遭天谴的梁元昌不单卷走了白老先生的所有投资,而且还将跑马场的烂摊子也一股脑儿丢了过来,对外宣称白宏景才是跑马场的最大股东,所有的亏空和债务都要找他来填;白家的资金忽然枯竭,仅剩的两间纺织厂也被迫关停,之前早就签好的单子无法如期交货,自然也要赔偿人家,债务叠着债务,一股脑儿朝他们倾轧而来。
债主和银行很快就纷纷找上门了,要求白家尽快偿还欠帐,开初几次还维持着体面与客气,可到后来他们也渐渐听说了白家的没落,那催债的语气便都强硬了起来,其中一个干脆堵上了白家的门,直愣愣地威胁道:“白老先生也曾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难道到头来却要做一个欠钱不还的缩头乌龟?你们跟梁元昌的恩怨与我等毫不相关,我们只关心自己的款子何时才能收回!白家的体面谁都愿意给,可若你们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就莫怪旁人把场面闹得难看了!”
彼时白老先生虽然出了院,可却仍然无法行走无法说话、只能终日在床上养着,应付债主这等劳心劳力的事自然只能由自己的长子代劳;可白清平从来不曾打理过父亲的生意,只懂得官场上的虚与委蛇,哪里跟势利野蛮的商人打过交道?一遇威胁也是手忙脚乱,本想端出高官的威势压一压对方,可惜在帝国政府倒台之后众人也都晓得他们这批站错了队的官员只是纸老虎、终有一日也将失去所有体面,说不得还会被新上台的掌权者清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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