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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干点什么好呢。姜秋萍相公的意思,既然做不下去了,不如另外寻个活计做,老实挣份工钱也罢。或者去锦绣阁里做活儿,在那里跟着内行的人学学,攒了本事了再出来单干不迟。
姜秋萍听不了这个话:“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势!锦绣阁刚出来两个管事,开起了绣庄你没看着?还有跟我们隔两家的那户人家,忽然加盖了两间屋子,听说就是接了风和楼的活计,那天还来了两个人,专门来教她们的。——都晓得县里热闹了,商税又是最低的,正是挣钱的时候。这时候不想辙赚银子,还去学什么劳什子,等学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光有能耐又有何用,也换不来银钱!”
她相公便问她:“那你待如何?”
姜秋萍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再给人去做活儿的。傻子才那么干!当日我们一处做的时候,我就是因为添了几个钱在里头,年底分的同平日里拿的工钱比比看,能当主子干什么要当奴才!”
她相公见她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加上这两回家里大笔进项也都是姜秋萍拿主意赚进来的,自己要反驳也没个说法,只好由她。
之后姜秋萍想了几日,就把主意打到了彩绒上头。这彩绒是用不同色的丝线织出来的,售价极高,听说她想做这个,她相公吃了一惊:“那东西可比红绒还难了!我们连长绒和中绒都织不出来,你还想做这个!”
姜秋萍笑道:“你就这么一根筋!那个东西,说白了不过是绒上头带着花样罢了。做什么一定要用织出来的?布不是有印花的么,这绒怎么就不成?我们只要做出带了花色的绒来,价格还比那些正经的彩绒便宜上许多,自然有人来买。”
她相公连连赞道:“你这脑筋寻常人也真比不上!”
于是两个人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在绒上印花,试了几样印布的法子都不太成。这绒上头是一层细丝,浸染很难分出清晰的界限来,一看花纹就模糊,跟正经的彩绒没法比。若是用定模印花的法子,这颜色又渗不到底,只在上头浅浅一层,手一抹过去就露出底下的原色来了,也不好看。加上这东西又不是布,不能上蜡,更没法子了。
如此试了几样,也砸进去不少钱,到底还是不成。姜秋萍的相公便劝她作罢,有这精神还不如去寻份工做算了。
姜秋萍本来就因为事情进展不顺利心气不顺,见自家男人还老是给自己泼冷水泄气,越发生气了,便同他吵了起来。他相公也不多说,转天自己在一个商行里寻了个活计上工去了,把个姜秋萍气了个倒仰。
她性子也不肯服输的,别人越不看好,她还偏就不信了,死活要做出这个东西来。最后使了个法子,在颜料里加了几样东西,叫那颜色能往深里渗一些,虽仍不能到根,好歹也能超过一半了。反正她也没打算印中绒和长绒,还是用短绒做,价格还能压低点儿,钱却不少挣。
之后便重新雇了人,在家里印染起这些绒料来。拿去小布庄上卖,人家一看以为是彩绒,都犹豫价钱,听她报出那价格来,便答应先放在那里卖着试试。
经过织技会,料子的根底好坏弄懂的人或者不多,什么贵什么便宜却都清楚得很了。尤其是彩绒、大绒、金丝卷绒这些,更成了县里标榜身份的一时之选。
忽然听说有便宜的彩绒卖,一看确实是绒料,也确实有花色,真不少人买了。尤其想着年下做新褂子袄子的,见有这样的料子,就多半心动了。虽不算便宜,可你听听那彩绒该是什么价儿的?这都是认识的人不晓得怎么从船上扒下来的私货,才能这么卖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人心自己给自己寻着合情理的说法,就大胆买起来。
赶年前,姜秋萍委实赚了一笔。
只是好景不长,她那颜色染得浅,着色又不牢靠。新做了上身的还好,有经了雨雪淋的,或者换下来入水洗的,那颜色你染我我染你,都弄得乌青似的脏兮兮一片,再没法穿了。
虽比正经彩绒便宜,也不是布的价儿买的。尤其在小布庄上扯衣裳的,这样料子的一身也算笔钱了。最闹心是大过年的来这么一出,什么人心里能舒坦?这就都找去布庄裁缝铺了,那布庄裁缝铺的也不能吃这个冤枉亏啊,就去坊业司告姜秋萍欺卖恶货、以次充好等话。
如今正掰扯这个。姜秋萍也有理,说她以次充好,她可没有把这料子卖出正经彩绒钱来,算什么“充好”?再说这料子大家都看过才买的,她也没说过会不会褪色的话,这东西金贵,本来就不该沾水的。你看老茂昌的缎帽能下水洗不能?沾了尘土不都是掸掸就完?
两相争得不可开交,姜秋萍虽卖的东西不好,可还真没有办法就给人家定罪。毕竟她这印花彩绒的价格,卖的只有正经彩绒价儿的一两成,这要说以次充好还真说不来。
最后还是布庄裁缝铺几处把在铺子里还没卖掉的料子退还了她了事。至于那些误买了姜式彩绒做了衣裳的,也只好自认倒霉。有的索性送去染坊给浸染了个深些的一抹色,好歹还能穿。
这之后姜秋萍又打算把料子卖些给外来的行商们,——反正他们买了东西也不会在本地卖,到时候就算那头出了事儿,也找不到自己身上。却是吃了她亏的那些小买卖人不愿见人再上她的当,偷偷把话透了出去,本来看了布样说要货的几家也纷纷解了约。闹得姜秋萍隔空骂了一阵,也只好作罢。
这开了几个月的织坊便也只好停了,白积了些短绒料子和染料,还有当日现打的各样花色模子。姜秋萍的相公见如此情势,颇有怨言,姜秋萍便把算好了的账本扔他跟前:“少给我摆脸色!你还别觉着我怎么着,就这俩月我也挣你三年的钱!”
她相公皱眉:“这也不光是钱的事儿……”
姜秋萍一听就急了:“那你说说看关着什么天大的事儿?!如今这满德源城,谁不是奔银钱去的!看看黄家,不过乡下的土财主,就因为如今有了填塘楼、水围库几处买卖,都能成县太爷的座上宾了!黄源朗当年在学里读书难道能赶得上你?可你现在又怎么同人家比?!你说不是钱的事儿,那是什么的事儿?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
她相公听了这话也不晓得说什么好,默默了半日,才道:“我是说,你这样做买卖,就算做一回赚一回钱,可也赚一回钱得罪一回人。从前买咱们绒料的铺子,如今也不问我们买了,都直接买丽川来的。这回又闹出这个彩绒的事情来,又恶了一批人。照这么下去,往后只怕我们要做什么东西,也没谁肯来买了……”
姜秋萍听他说的是“我们”,不是“你”,心里稍稍舒服了点儿,自想了一会儿道:“如今新出来的东西这么多,一会儿兴这个,一会儿兴那个的。那些追着风跑的,有几个是真懂的!还不是看外头兴什么就爱什么?我们只要跟紧了风头,差不多仿着做出来,价钱便宜着点儿,准能卖出去。
“就跟这两回似的。不照样挣钱?!你也别说什么交恶谁的话,只要我手里有能挣钱的东西,你看他们求不求上来收买!谁还同钱过不去呢!就说这回的料子,这么便宜能买去的,他们心里能没点数?不过是自己不会侍弄,没地方推了都推到我身上来罢了!你就看着,等我下回琢磨出东西来,就他们,准定还会来买!又赶时兴又便宜,干嘛不买!”
她相公听她这话也无从反驳,只好看她自己想辙去,自己还老实做工当差,好歹家里过日子有个保底的。
这事情齐翠儿晓得地最清楚,一路说来眉飞色舞,好像人家夫妻俩说话她都在边上听着似的。
陈月娘叹道:“我们听说都告到衙门里去了,还挺心惊,倒是她自己跟没事儿人似的。只说无妨。还真叫她说着了。”
齐翠儿撇撇嘴:“你瞎担哪门子的心?人家大把银钱往里赚,要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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