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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金花正睡着,突然在梦里脚踏空了,一晃,醒了。再睡不着。
她好得多了。血止了,泛酸做呕也停了,只有肚儿里的肉稳当着,摸上去越发明显。她不敢平躺着,肚皮紧着难受,她只能蜷着,仍被肚腹里的“豆儿”鼓胀着。
“娃娃。你才多大一点儿,鼓个这样的肚子。”她用极轻的劲儿柔柔摸着小肚子,唤着她的小娃娃。过了这几日,她离跟他和她的宝宝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点儿,“昨夜爹爹念的诗喜欢?爹爹的声音好听吧!以后你也长一把好嗓子,妈妈先去庙里给你舍口钟……”
正跟她的娃娃“闲聊”,宝音进来禀告:“娘娘,万岁爷传口谕,派吴良辅接娘娘去养心殿。”
她懒懒地起身,问:“万岁爷怎么?我身子不爽快……”她有孕,日子浅,又怀的不牢,不想折腾,可是怕宝音唠叨她,只能含糊推辞了一句。她心思都在娃娃身上,全没想福临反常,他知道她病着,怎么还寒冬腊月地劳动她。
宝音抢进来给她披衣裳,说:“不知什么缘故,吴良辅跑得满头汗,一般事儿怎么会劳动大太监来传话,娘娘还是屈尊移步去瞧瞧。”
金花到了养心殿,身子靠在宝音身上,缓步往殿里走,吴良辅走上前,小声说:“娘娘,奴才斗胆,姑姑还是先别进去。”
第105章壹零伍
金花拍拍宝音的手:“姑姑外头等。”恬然一笑,提着裙子迈过门槛。有日子没来养心殿,福临给她在养心殿置的家具首饰统共没用过几回。殿里空阔,步子像有回响,“噗笃”“噗笃”,她仍旧穿不惯花盆底儿,有宝音她们扶着勉强能走,如今自己走,她屏息凝气,只想一步一步都走得扎实笃定。偏躺了这几日,乍出来还有些腿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得她心惊胆战。
真是物是人非。
头一次来,她进殿就被他抱了扔进帐子里,叫他啃了个满脖子红印子,她还惦记着怎么抱他的大腿,又不肯舍身子给他;后来她在这儿看他翻后宫女人的绿头牌,真真同看西洋镜一样;到如今,她伸手扶在腰上,爱惜地低头看看那个从外头根本瞧不出端倪的肚子,忍不住满脸笑,早知样样这么好,遂了前一辈子生娃娃的心愿这么心满意足,她该早些“下凡”,从了他。
静悄悄的一个殿,书案上摊着折子,研的墨还没干,散着淡淡的香……她又笑,以后不耐烦带娃,就把娃娃遣到这儿来。管他是一手抱娃一手握笔,又或者一边哄睡一边跟大臣议政,看皇帝这爹爹怎么舞弄小儿……她学着杨庶妃的样儿,把手抱在肚子上,太小,冬天的衣裳厚,什么也显不出来。可伊就孕在那儿,她时时刻刻想着。等九十天时告诉他,现在她就盼着肚儿里的“豆儿”好好的,“奇迹”那样,远房亲戚也能生聪明伶俐的娃娃。
这么比划着,她转到里间,一边走一边唤:“万岁。”心里娇气,依着她,这几步也不走,他诏她来,他该抱她进来才是。缓步走到床帐前,看清了,他朝里躺着,只露着个脑袋顶儿。
他反常。除了陪她,他从来不睡下午觉。又是在养心殿,忙还忙不完,怎么还有心思睡觉。既有心思睡觉,何苦巴巴儿叫她来,直接去坤宁宫陪着她睡不就得了?她最近怎么睡都睡不醒,这么想着,掩着朱红色的小嘴儿打了个呵欠。
地上团着一件中衣,揉皱了,跟动物蜕的皮似的。她闻着殿里气味浊污,抽抽鼻子,手撑着床小心翼翼坐定,拍了拍他撑着被窝儿的宽肩头:“哪儿不舒服?伤风又厉害了?怎么躺下了。”
他的宽肩被她推了一下就倒了,朝着床里,身子贴着床板,面孔扎在枕头里。她的胳膊顺着他的劲儿往里展一展,手撑到里侧,斜剌着身子跨在他腰上,往他耳朵上凑,另一手就揉他的肩,用凑到嘴边儿也几乎听不到的声儿唤他:“福临。”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儿,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勾了薄芡,管是什么硬挣的里子,外头一样软糯不利索,黏黏糊糊地勾人的魂儿。
也不知是她揉的,还是她唤的,他就在她手下颤,脸藏在枕头里,固执地不抬头,可身子抖得跟一片雨中的树叶儿似的,还夹着风急雨骤穿林打叶的沙沙声,细听又像是呜咽。
从进殿他一句话也没应,金花急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掰他,小声说:“你怎么了,我……我还……我们可不禁吓,也不能着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装神弄鬼的。”
他听她说着语气切切,才转个头,露出一张俊脸,长睫上还挂着泪,哭得话也说不利索了,囔着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怕,也别急,朕没事。”
倒没见过他哭。她心里稀奇,从来都是她哭,从第一回两人在坤宁宫见面,她就对着他有真有假地滚泪珠子,可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相儿。实际上想想,他也不过十八,哪就老成稳重到那个地步了?幸而他硬是一直虎着脸一板一眼,给她撑出一片天地来。今儿倒是要静心访访,他遇着什么糟心事儿了,难过地这样。她活了两辈子,心理年龄比他大得多,他遇事儿,她的成熟就显出来了。
“我也想躺着,劳动万岁挪挪。”她装着不在意,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忖着一时半会儿聊不完,索性也歪下歇着。走了一趟,她腰都酸了。预备等他缩了腿,她就滚进里侧去。结果他坐起身,伸着两只长胳膊直接把她横捧起,柔柔放在里侧,又要掀自己盖的锦被包她。
她眼尖,一样瞅见被窝儿里白花花的两条腿,还有一条暗色的晃晃荡荡直往眼睛里撞。她忙转了脸,摁住被角,自己从旁边拽一床锦被搭着,“嗐,我不冷,万岁盖着吧。”她最近不怕冷,穿得多纯是为了肚子里那块肉。他连裤子都不穿,她可不敢跟他躺一个被窝儿。不怕他把持不住,就怕她最近总对他有歪心。明知道如今月份小,不相宜,可她身上激素忽忽悠悠,现在譬如生理期后那几天,“饿”得能吞一头牛,眼前又是这么肥美的一头“牛”。
现在他俩一个躺着一个歪着,金花手撑着头,粉面上一对炯炯的眸,盯着福临。福临对着她躺着,浑身止了颤,脸上两道细长的眼,紧紧闭着,由着她伸手在他脸上“胡噜”,淡紫色的帕子擦过,重现出一张玉白的脸。许是他露了心里的脆弱,她觉得他脸上有往常见不着的稚气。
正想着,他伸手拽住那条淡紫色的帕子,说:“帕子给朕。”
“好。”她温温地说,松了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万岁怎么了?可是叛军取了南京?”
他趴倒在床上,脸戳进枕头里,摇摇头。
“那……朱由榔闹妖?”还能有什么事儿值得他哭,除了乌云珠,他明明是“国”和“家”都能舍下的人,一会儿闹剃头,一会儿要出家的。可是既然没有乌云珠,“家”里一片平宁,那只有“国”出事。想到乌云珠,她心里刺喇喇的,肚子居然抽疼一下,藏在锦被里的手轻轻抚在肚腹上:乖乖,你爹爹跟乌云珠婶婶没那回事儿。
他仍别别扭扭地不吭声。
“郑成功骚扰福建?”若再不对,她可猜不到了。
他还不吭声。
她伸手摇他:“快起来吧,看把自己闷坏了。我们还指望您!”“我们”当然是她和娃娃,她说了又说,只有他这个呆子,听了这么多回还是茫然无知,一点不觉得异样。
“你只管往那些国家大事上猜……朕看闷坏就闷坏算了,朕在你这儿就是个调兵遣将打仗的,好好坏坏的,都是为了那些‘大事’。”他今日果真幼稚,竟赌气朝外扭着头,给她一个后脑勺,朝外“咻咻”吐气。
她伸手去捋他的脖颈,柔软温暖的小手,从脖颈往脊背上慢慢挪,娇声说:“那是怎么了?万岁不肯说,我只好瞎猜。偏偏人小见识短,只能往那些‘大事’上猜,要不,我家这么英明神武的夫君,还能为着什么事儿伤神?”
“你家?”他忽地转过头来,不知怎么的,涨红了脸,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她受不住他这个盯。他总是瞪着眼睛炯炯地对着她,没有保留的,甚至带着些痴汉气质,眼巴巴瞅着她问“钟意朕?”反而没了敌退我进的趣味,只余直不楞登地来来往往。一旦他隐了这份直率,一眼望过去望不透,她就起了无限的好奇。
入鬓的长眉,悬胆鼻,乜斜的丹凤眼,薄而唇线鲜明的唇……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倾身凑过去。他接了便是明的,若不接就是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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