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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音只顾埋头走,不防备跟个小太监撞了满怀,她给唬一跳,下意识用蒙语呵斥一句。小太监听她说蒙语,吓得不敢起身,在地上踢腾着腿“哧溜哧溜”用屁股墩往后退,蹭出去一丈远,才爬起来,拉了拉脸上的面罩,一言不发跑了。
什么毛病。只听她说句话就跟见鬼似的。宝音揉了揉被小太监撞疼的肩,继续往永寿宫正殿走,还没走到殿门口,就被静妃的宫女拦住了,扎煞着两只手,厉声戾气地说:“姑姑,姑姑别过来。”难得,想是静妃从草原带来的使女,说一口流利的蒙语。
“小姑娘,老奴来领膳。”宝音站住了,细细打量她,宫女脸上绑着一条手帕,掩住口鼻,露着的眼睛里神色闪烁,说话的声音还打颤,“你们怎么这副怪样打扮?”宝音笑问一句。
“姑姑,您站着!我进去给您取。”宫女闪身进殿,等她提着食盒出来,宝音趋上前接。宫女见她过来,“嗷”一声往后跑,跑远了对着宝音喊:“姑姑您往后退,退二十步,奴才把食盒放在地上,等奴才走了,您再过来拿。”
“费这事儿,直接给我得了。”宝音毫不以为意,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下把宫女吓坏了,带着哭腔说:“姑姑,求您了,再往前走,奴才就把这食盒扔了。如今永寿宫缺吃,糟蹋了就没了。”
宝音听说缺吃,惦着皇后不禁饿,住了脚步,但是也没往后退,两人正对峙着,永寿宫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高个子着珠灰色袍子的嫔妃。正是永寿宫的主位,静妃。
她脸上也包着一条手绢,轻启樱唇,鼻尖的布料飘飘摇摇碍事儿,她暴躁地一把扯了脸上的手绢,先对着宫女骂了一声:“废物!”又强压着兴奋,颤着声对宝音说,“直说罢。宝音,宫里出了时疫,得病的都是昨日在慈宁宫里说蒙语的人,你跟……跟你主子,有事嚒?”她说“皇后”两字儿烫嘴,终究曾是她的尊号,如今归了别人。
“什么时疫?娘娘和我都好着。”宝音一愣,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唾沫,嗓子不疼,鼻子不痒,不晓得什么时疫。
静妃拍拍手,伸着纤长的指,就着仅余的一点天光,看了看自己新涂的蔻丹,这次的颜色调得好,涂在指上血红血红的,趁得手格外白,比在珠灰色的袍子上,艳得些许凄厉。她嫣然一笑,眼光从手指尖挪到宝音脸上,轻轻地把几个字儿从舌上送到空气里:“听说,是天花。”
天花!闻者色变。无他,沾之即死,不死也有极严重的后遗症,毁了容貌是轻的,还会残废。好不好的,终生人不人,鬼不鬼。所以这么算起来,沾上就算是死了,活着也是死的,再没平宁安生日子过。
静妃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手,这下好了。她夫君,非要废了她的皇后之位的夫君,得了天花!又怪可惜的。顺治早点得天花就好了,若是废后前就得了天花,那他崩了,自己是太后;现在,只能指望太后给自己争个封号。
最好皇后也得!皇帝宠那个死丫头,不就是贪她相貌好,又年轻。那就给他瞧瞧,青春年少貌美是多靠不住的东西,一场病夺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命都取了去。
他俩,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他得了,她大约也逃不掉。两人黄泉路作伴罢。静妃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
细细看宝音的脸,脸色红润,没疤没麻,她竟然还没事?听说,万岁爷已经高烧了一夜一日,下午开始起癍疹,病势凶猛。皇后主仆如何还没事儿人似的,一日两顿地来讨吃要喝?
作者有话说:
关于美貌关于灵魂关于爱。
忍不住挨个儿讨论这些……
特别想要热闹的评论区,但是大概就是写的没啥可评的吧……没事第一本,有读者就阿弥陀佛。
知足惜福日更。
第117章壹壹柒
宝音听是天花,惊诧后松了松。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种过痘儿,有效没效的,大大小小的痘疫她都安然无恙。
阿桂那小子,阿拉坦琪琪格“种痘”时他害怕得紧,在旁边上窜下跳、鬼哭狼嚎,宝音想着“种痘”不是坏事,便拉他一起种,两个小孩儿作伴儿。这么想来,他也没事。慈宁宫里说蒙语的?再有就是皇帝、太后,还有几个宫女。
怪不得今儿早上小太监在外头御道上撒白灰,万岁爷又一天没来,原来是忙着应对时疫。这么想着,又觉得皇帝心思缜密,慈宁宫里传出天花,外头人心惶惶,又闹乱。皇后住在永寿宫侧宫,小是小了些,胜在安静;只有一个老奴伺候,也不跟外头人接触,又干净又清净。
只是虑得已经这么周全,为何不遣人来递个话,也好让屋里那位安心。宝音叹口气,皇后眼巴巴盼皇帝来接她,从天还明晃晃亮,一直盼到现在,暮色四合,墨黑的夜悄然笼过来,罩得人喘不过气。
“皇后娘娘和老奴都种过痘。”宝音镇定地看了一眼静妃和她身后那几个小宫女,她们正探头探脑,怕得大气儿都不敢喘。幽幽一瞥,傲然笑了笑,“等时疫消散,春暖花开,天儿好,主儿身子也强健的时候,想种痘时来寻老奴,就不必这样疑神疑鬼,惊弓之鸟似的了。
一句激得静妃脸上赤红,恼羞成怒地跺脚,尖声说:”那倒是可惜了,还以为帝后一对鸳鸯,一个得了另一个一定要得,谁想竟是一个得了,一个免了。不过皇后侥幸逃过又如何?没了皇帝给她撑腰,还被贬到这冷清清的宫里,活着也不过是受苦。“后头这几句说得同喊也无异。
从大婚就一直不得意,堂堂蒙古亲王的格格,又是皇帝的表妹,先是两人见面就吵,针尖对麦芒,三两句话就能掐起来,后来废后、谪居,孟古青总自嘲,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际遇。大约因她是蒙古格格,太后的外甥女儿,皇帝的表妹,皇帝忌惮着蒙古四十九旗才娶她,又因为跟母亲的关系忽近忽远,对母亲做主选的人总有些莫名的隔阂,所以才牵累着不喜欢自己。
熬到皇帝新娶,仍是蒙古来的格格,照旧的博尔济吉特氏,自己的表外甥女儿,跟皇帝还差着辈儿!听闻皇后总娇滴滴唤皇帝“表舅舅”,孟古青在旁边等着看热闹,可别打起来抓破了脸,若是再废一后,人人都去关注那个新废的,自己这个静妃大概就不惹眼了。孟古青连废后的封号都想好了,“默妃”……
结果意外的,两人如胶似漆,皇帝对新妇疼爱有加,甚至还闹起专宠那一套,惹得后宫怨声载道。二婚后,后宫的女子就再没见过床上的真龙。
静妃才猛醒,他不是不爱蒙古女人,他只是不爱她;他也不是不会爱护人,他对表外甥女儿的爱护宠爱就是后宫的女人都没见过的,两人心心相映、惺惺相惜,那腻歪劲儿,看得后宫女人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等皇帝对着她们,就重又变成块石头,面无表情,还冷冰冰。
说不嫉妒,假的,静妃嫉妒得发疯,所以才几次三番跟皇后闹别扭,被罚着去听书抄经也不消停。皇帝得了天花?太好!拍手称快,驾崩一个,拆了鸳鸯,或者干脆殁了一双,对她都是好消息,以后,日头下再没有那对人。
一席话,再加上静妃那副张牙舞爪的表情,惊得宝音一激灵。还有,静妃刚说什么?宝音忍不住问:“谁得了?”
“还有谁,万岁爷。”静妃猛地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也被唬住了,刚那个声音是谁?是她?那么尖细、绝望,又幸灾乐祸,像个奸佞小人。她平了平气,仍压不住自己的尖刻,清晰地说,“他,得了天花。”
宝音浑身颤,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她为晚膳来的,皇后还在侧殿等着她领膳回去,刚就喊饿了,结果她又在这儿耽搁了这一晌。皇后的身子……不禁饿。她埋头往前走,提了宫女搁在当地的膳盒重往回走,心里只惦记着,她不禁饿。
刚转个弯,就看皇后站在墙边,见到自己的乳母她笑了笑,说:“姑姑让我好找,饿得心慌,出来迎迎你。”
宝音上去扶住皇后,忍不住回头看刚跟静妃对峙处,离着皇后不过转道墙,刚刚静妃的尖嗓子,皇后是不是听到了?还没开口,就听皇后说:“姑姑,咱们的炭还够几日?”
宝音盘算,若是只夜间睡前暖暖屋子,还够三回,于是说:“两三日,要是日夜点,那就只够一日。”昨夜今晨没省着用的话,早没了。
“姑姑给我洗洗头?”宝音摸到一只软软的手,小巧,柔弱无骨的,平日总是温乎乎,现在凉得像块儿冰。黑漆漆的天,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宝音不敢看皇后,低着头说:“天凉,还是等回坤宁宫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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