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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瑞娜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她接过软纸,仔细地把眼角和唇边的泪水擦干。“谢谢你。”她低声说,“我真的有点撑不下去了。我想回家,真的非常想回家。这里的生活太苦闷了,足足两年啊,那些讨厌的工作和那些讨厌的同事,我没有一天不是计算着返回地球的日子过的。现在都已经到了这里……”面对她意外的抒情,我居然也意外地有了共鸣:“是啊,我也一样。这里只有红色的土、红色的岩石和红色的沙尘暴。我都跟我儿子约好了,我每两年回去一次,跟他在真正的绿草地上打羽毛球,去水里游泳;还有我的母亲,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我这次回去是打算陪她一起去检查一下身体的——你知道,老人家还是不习惯单独被冷冰冰的机器医生检查……”
我们两个肩倚着肩、头靠着头,像一对情侣一样望着头顶的大玻璃罩子聊天。什么都聊。我给她讲我在地球上打猎的糗事,她给我讲地球上各大都市最有名气的时装店。我们就像是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划出一根根拥有美好回忆的火柴,在这个大冲运的日子里获得一丝慰藉。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扛着一大堆行李从这里路过,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居然有怜悯和见怪不怪两种神情。这时候我们才猛然惊醒过来,两个人看看对方,一时间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摆脱尴尬,我用了一个最现实的话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呢?”瓦瑞娜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她想做什么,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别那么想,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瓦瑞娜笑了笑,没有把手抽回去。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极力回忆究竟还有别的什么渠道有拿到票的先例。经过一番艰苦的思考,我不得不承认,真的穷途末路了。
瓦瑞娜痴痴地朝着发射场的方向望去,嘴里喃喃道:“哪怕让我趴在飞船外壳也好,待在不供氧的动力室也好,让我回去吧。”
“供氧……”我脑海里突然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一个念头。“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我对她说。
“什么?”
“就是昨天我们碰到的那个小子。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他是个喷子,但是我们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们在氧吧里找到了文东,至少这一点他没说谎。我们看到他的时候,文东正一边拿着氧气阀不时吸上一口,一边得意扬扬地跟自己的女伴吹嘘,嗓门比音乐声还大。现在似乎他已经变成了奥林帕斯发射场总经理的亲侄子,我猜再过上一阵,他也许会说自己是火星管理局的副局长了。
我叫了他一声。文东见到我,精神一振,放下氧气阀热情地迎过来:“哟,张哥!您可来了!兄弟我都把这吧里的氧气吸完啦。来,来一口吧,地地道道的地中海味儿,我都能品得出来,是克里特岛的海味儿,没错!”他两只眼睛有点泛红,舌头也有些僵硬,这是醉氧的典型症状。我把他搀扶到沙发上,用眼神示意瓦瑞娜也坐下来。文东一见瓦瑞娜,咧开嘴呵呵大笑,挣扎着起来要跟她握手,又被我按了回去。
“我说文东,你醒醒,张哥我想求你办点事。”我尽量把语气放软,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我特别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形势比人强。
“咳!看不起兄弟我了不是?您求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有事您说话。”文东嚷嚷道。
“那是,咱们文东是什么人,一言九鼎,火星南部十六个基地里响当当的汉子。”我先拿话把他端住,文东听了很是受用,表情大为得意。我不失时机地问道:“你那个管理局的朋友能不能再给弄两张航票来?”
文东听到这话,忽然不说话了,捞过氧气阀呼哧呼哧地吸着气。过了半晌,我急着追问他:“哎,我说文东,到底行不行啊?”文东这会儿搔了搔头,表情很是后悔,支支吾吾道:“这个嘛……我倒确实认识朋友,没骗你,只不过……”
“钱的事好说,张哥我都预备好了。”我伸出五个指头,尽量先声夺人,“票价以外,再给你加这个数。”文东满脸涨红道:“您当我是什么人了?!我要图您的钱,我他妈就是火星管理局的领导!”
这个赌咒可够分量,我立刻说:“辛苦费嘛,该给还是要给的,文东都给咱办成这么大的事了。”瓦瑞娜在一旁也帮起腔来:“姑娘家最喜欢文东这样的,又讲义气,又可靠,门路还广。”
我们一唱一和,文东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别看他能吹,这脸皮还真是薄得很。文东低着头琢磨了半天,终于一甩手站起来了,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好!我豁出去了,张哥你这忙我一定帮,不过……你们可别说出去啊,就你们俩知道。”
“一定一定。”我和瓦瑞娜满口答应。
文东说:“你们等我去打一个电话。”
过了没五分钟,他回来了,似乎费了不少唇舌,喜气洋洋地对我们说道:“行了,我那哥们儿同意过来看看,你们跟我来。”
“怎么……这还要面试?”我们面面相觑。
文东急道:“哎呀,人家有门路,肯定就有人家的规矩,赶紧走吧。”我也不好再问,就和瓦瑞娜结了账,跟着他出了氧吧——我还替文东把氧气的钱给付了。文东让我事先把身份卡里的电子钞票换成一部分现金。
我们三个人在这个基地里转来转去兜了好几个圈子,都快转晕了。文东不停地说:“快到了,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空气交换通道前,文东让我们等在换气扇旁边,然后拿出自己的身份卡晃了晃,发出一声“噼啪”声。很快对面也传来同样的一声“噼啪”声,对上了频率,然后一个身穿宇航员便服的鬈发小个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阿纳德。这是张哥,这是瓦瑞娜。”
这个阿纳德架子倒是不小,他傲气十足地把我们两个打量了一番,在瓦瑞娜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阿纳德忽然开口道:“尺寸倒还可以,但这女人能受得了吗?”
瓦瑞娜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尺寸?能受得了什么?文东却抢先答道:“没问题的,没问题!”阿纳德“哼”了一声,骂了文东一句:“你小子,总给我找事,这是要担风险的,我跟你说。”不用文东提醒,我立刻把我和瓦瑞娜准备的现金送到他手里。阿纳德接过钱,掂量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神情:“这还差不多!”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航票?”瓦瑞娜迫不及待地问。
阿纳德一愣:“什么航票?”
“就是回地球的飞船票啊。”我和瓦瑞娜异口同声地说。阿纳德皱了皱眉头道:“怎么,文东那小子事先没跟你们说吗?”
三个人的视线都投向文东。文东有点惊慌,赶紧赔笑脸跟我说:“你看我这记性,张哥,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了。咱们这个啊,不是航票。”我越发糊涂了,不是航票,那是什么?文东比画道:“宇宙飞船上不是都有那种紧急避难舱吗?就是飞船发生事故时用来逃生的小推力火箭。平时这些都是搁在飞船腹舱里不用的,也没人检查。阿纳德工作的那条船,他可以把咱们安排到避难舱里去。救生舱虽然不大,翻翻身的空间总是有的,而且里面不缺食品和水,足够撑到地球了。”
原来文东吹了半天牛,竟然是给我们找了这么一条路,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怪不得他不好意思,事先吹得太满了,又是“我朋友送来好几张航票随便挑”,又是“我跟奥林帕斯的人熟得不得了”,如今被人撞破了牛皮,原来只是如此。
阿纳德冷冷地补充道:“我们这条船从火星飞到地球要七天时间,在整个航行过程中,你们都不能离开避难舱,以免被人发现。按照宇航标准,避难舱配备的自动循环系统和物资可以让三个人支撑七十二小时,我会定时给你们补充。”
“怎么样?你觉得呢?”我问瓦瑞娜,我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紧急避难舱很狭窄,要像只老鼠一样在里面蜷缩至少一个星期,不是那么容易熬的。
瓦瑞娜坚定地回答:“只要能回地球,怎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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