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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好就出来做官,造福百姓,世道不好就隐居起来不和旁人同流合污,父亲说眼下世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养精蓄锐,为日后做准备。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把后事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廖谦低眉,重重吸气缓解喉咙哽咽,不好意思道,“谭老爷,唐突了...”
父亲自昨日晕厥就不曾醒过,来请谭盛礼是他自己的意思,小厮说父亲精神一直不错,直至殿试放榜,听闻谭家父子摘得状元和榜眼,父亲心情大好,饶有兴致的翻出以前的书看,哪晓得看着看着突然晕厥没了知觉,太医把脉后也束手无策,小厮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害死了父亲...
其实和小厮有什么关系?父亲眼下离开,是觉得时日到了吧。父亲毕生致力于教书育人,为朝廷培养正直善良的官员,奈何国子监出了学生作弊的丑事,父亲作为祭酒将其过错归咎于自己品行不佳没有以身作则,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学生们做错事做老师的难辞其咎...在发现学生作弊苗头时父亲早就萌生了引咎辞官的念头,苦于找不着正直温厚,明辨是非的人选,只能打起精神熬。
谭盛礼入京,让父亲看到了他心里真正祭酒该有的品行仁德智慧,这就有了拜访谭盛礼邀其入国子监的事儿,天下读书人为天下人表率,而谭盛礼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想要改善学风,修养读书人的德行,那就让饱读诗书品德高尚的谭盛礼站在高处,读书人以其为老师学其品质,学风自然而然就好了。
父亲非常仰慕谭盛礼,廖谦想父亲真到最后时刻,想见的恐怕就是谭盛礼了罢。
他恭恭敬敬地向谭盛礼拱手作揖表达歉意,谭盛礼动容,“哪儿的话,令尊通达明哲,刚勇坚毅,我心甚是敬重。”学生志向高远且义无反顾,子孙后人受其影响,品行端庄,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没办法不敬重他们,想到廖逊身体状况,谭盛礼鼻尖酸涩,“走吧。”
赶得及的话,他想守着廖逊,让他走得安心些。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起初他以为廖逊服药是怕耽误廖谦科举,可经过他不顾国子监名声严惩作弊学生后,他就知晓廖逊为何撑着身体不愿离去,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自己死后无人照看的学生们,尤其察觉学生作弊败坏国子监风气,学生德行有损,他作为祭酒怎么能袖手旁观,别说死,连生病都不敢吧......
“廖谦...”谭盛礼唤他名字,“你说来得及吗?”
廖谦喉咙滚热,看向头顶湛蓝的天,不知是在回答谭盛礼还是在喃喃自语,“父亲心里还有未完成的遗憾,他不会就那么走了的。”
廖逊病重,府里死气沉沉的,谭盛礼随廖谦径直去了廖逊住的屋,雕花窗户边的书桌上还放着廖逊没翻完的书,书页随风轻晃着,他这会醒了,睁着眼,和床前的儿子说话,声气不足,说的话含糊不清,看到谭盛礼,大喜过望,“谭老爷?”
有些时日没见,廖逊消瘦得厉害,眼窝凹陷,颧骨突兀,嘴唇干裂得起了血丝,唯有那双浑浊的眼落在谭盛礼身上时泛起了亮光,谭盛礼轻轻颔首,“还记得我应你的事儿吗?”
他答应廖逊,会试后入国子监。
廖逊笑着点头,枯瘦如柴的手掀开被子欲下地,谭盛礼疾步上前阻止,“躺着吧。”
听他的话,廖逊躺着没动,目光既炙热又不舍的看着谭盛礼,随即又看向旁侧的儿子,欣慰地扬起抹笑来,“谦儿,谢谢你。”
廖谦明白此话何意,拱手,声音哑得不像话,“比起父亲为儿子做的,此事不值一提。”
要不是清楚廖逊的情形,谭盛礼无法将眼前的人看成病入膏肓药石罔顾的人,上辈子死过,他太明白廖逊此时的精气神是为何了,回光返照啊...谭盛礼心下哀痛,面上却没显露多少,称赞廖谦行事稳重,廖逊看了眼儿子,面露欣慰,“是谭家那位祖宗的功劳啊...”
谭家那位祖宗仁德无穷,堪称百世之师,廖谦虽得他教导,可国子监事情多,日日早出晚归的,极少亲自督促他们读书写功课,倒是谭家祖宗和祖父留下的书籍手稿对廖谦他们影响更甚,说来惭愧,儿子不曾悉心教导,学生也没教好,生命到尽头时他才知道自己不是做老师的料,几十年光阴错付了啊。
他向谭盛礼感慨,谭盛礼摇头,“你做得很好,作弊之事非你能控也...”
“他们几岁就入国子监求学,与我相处的时间远比和父母相处的时间要多,不是我的错又是谁的错呢?”廖逊说,“生不教,师之过也,我作为国子监祭酒,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君子行事多反省而严格要求自我,受罚的学生们或许只看到廖逊的不近人情,怕是不知他心底的愧疚与自责,如果不把此事说开,恐怕廖逊死后都不能释怀,谭盛礼想了想,说道,“此事你确实有错,却非言传身教不好之过,而是在学生作弊之初就该严厉惩治以儆效尤,杜绝作弊现象......”
“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在作弊之事上,你做得很好,国子监的名声非但没有受损,反倒愈发让天下读书人向往了。”来京途中,经过几个州府,风气并不算好,做老师的清高自傲,做学生的阿谀奉承,明明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但乌烟瘴气的,委实让人心寒,廖逊能正视学生作弊的问题难能可贵,他没有说假话,国子监在读书人心里的地位比以前更崇高了,都是廖逊做得好的缘故。
“是吗?”廖逊脸上爬起笑来,“那就好,那就好。”
廖逊醒来差不多两刻钟,身体怎么样他比谁都明白,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廖逊给谭盛礼介绍国子监的情况,从监丞到各门授课先生,以及学生的大体情况,介绍得很认真,廖谦站在床前,时不时为其补充几句,就这样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时间,廖逊已经发不出声来,却张着嘴哑声道,“谭老爷,国子监就劳烦你了,多谢!”
他以为祭酒后继无人,自己会死不瞑目,这刻真正到来时,心底反倒极为平静,“谭老爷,谢谢你。”
国子监交到谭盛礼手上,他瞑目了。
脑袋慢慢垂下,谭盛礼握着他的手,嘴角含笑的看着他阖上眼,呢喃道,“不用谢。”
语声落下,只感觉掌心的手慢慢往下滑落,谭盛礼揉了揉他的手,嗓音干得难受,“廖谦,令尊去了。”
噗通声,廖谦几兄弟跪下磕头,脸上悲容难忍,哽咽出声,“父亲啊......”
离开廖府时,廖府门前已挂上了白布,府里的人嚎啕大哭着,哭声悲戚,听得谭盛礼湿了眼眶,廖逊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闻讯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上门,多是同街邻里,年岁和廖逊相仿,入门时无不露出悲恸之色,廖谦让车夫送他回府,谭盛礼拒绝了,自己慢慢顺着街往回走,经过谭家以前的宅子外面,心情不像上次复杂,伸出墙的树长出了绿叶红花,甚是好看,他走得很慢,到拐角时,他回眸瞅了眼自己走过的路,青色石板路上延伸到尽头,清幽雅静,不显任何走过的足迹,就像墙上迎风飘扬的枝叶,哪儿记得去年的风呢?
廖逊的死传得很快,街上的读书人都在聊此事,除了感慨廖逊的死,更多在聊下任祭酒大人,国子监祭酒大人要么有博览群书的学识,要么有深远辽阔的仁德,纵观国子监几位先生,前者不难,难的是后者,几位先生德才皆有,名声亦是不错,可做祭酒的话貌似资历不足。
搜刮了遍自己所认识的人都找不到合适的人物,有读书人道,“你们说会不会从文武百官里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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