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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德狠狠叹了一口气,抬步,道:“这真是孽缘,躲不过啊,终究还是躲不过。走吧,就找给宝珠瞧病的大夫去,三少想知晓什么都可以问他,他都知晓。”
方沉碧浑浑噩噩的躺了一会儿,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马婆子坐在侧屋的翠红床边儿缝衣裳,时不时的搭几句话,声音都是极轻的。蒋璟熙在翠红床里头睡的正沉,翠红一边拍他一边瞧,怎么瞧都觉得这孩子实在不太像大少,遂看了马婆子一眼,小声道:“嬷嬷瞧着,我们小少爷的样子到底是好看极了的,大方目像了我们小姐,另一半儿倒也像三少多些。”
马婆子张嘴咬断线头儿,啐道:“这混账话儿你也跟着那些嚼舌头的小贱蹄子学了,挨打不长记性不成。”
翠红并不傻,她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清楚的,尤其是那次宝珠私下里寻医问药的事儿被她无意听见,她其实知晓蒋煦到底是没用的,不然宝珠也不会十多年也怀不上孩子,这不见得是宝珠的问题,那本就是蒋煦自己的毛病。
可方沉碧一夜怀子,说是碰巧了走运,谁信?况且那时候,方梁给人绑了去还挨了顿好揍,自己也给拦在府外一晚上,连马婆子和马文德都给支走了,偌大的蒋府就剩下一个柔柔弱弱的方沉碧,说着其中没有猫腻那未免还太强词夺理了些。
而这府里头,除了蒋煦和方沉碧的事儿悬而未决之外,还有哪一桩需要这般大动干戈?蒋悦然对方沉碧的感情,叫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眉目,还需要明说吗?当然不用,那么这一切就再简单不过了,大夫人的动作本就是有理有据的,那一晚上方沉碧委身的人必定不会是蒋家大公子。可既是大夫人的一手儿好招儿,必定是更不会让他人占了这天大的便宜,谁能替大公子做了这私密事儿,又能心安理得让大夫人抱上孙子却心里没有半点儿疙瘩?二公子不在,那经手的人不是三少还能是谁?
偏着孩子长的十足是三少的影子,翠红一点不诧异这事儿,相反,她倒觉得这事儿的若是有朝一日能捅开绝对是好的,毕竟她也是跟着方沉碧这么多年,感情好似亲姊妹,她也愿方沉碧日后能过得顺遂,而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活的别人看了都觉得冷清凄凉。
见翠红定定看着蒋璟熙发呆,马婆子也心里没数,她知道翠红到底是个明白人儿,有些话不说,不见得她猜不到。于是马婆子轻叹一声,东瞧西望了一眼,见方沉碧的床帐里头没什么动静,于是问:“你这小蹄子这么心事重重,约莫心里头有闲事儿了。”
翠红闷着点头,马婆子又道:“说罢,别把你憋死了,我倒白瞎了这么多年的白米白面的养活你这么大了,你这功夫给话儿憋死了,我出门儿还得成了人家嚼舌头的了,说我连个废物都养不活,还有个什么用息?你死了还要捎带我跟你受唾沫遭罪,你说你可是个好物?”
翠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嬷嬷,你老这口舌最是毒辣了,骂人不带脏字儿的,让人听得又是恼又是好笑。”
马婆子密密缝着蒋璟熙的一条小裤,头也没抬,问:“不想挨骂还不快说。”
翠红收了笑意,轻声轻语道:“嬷嬷,我知晓小少爷是我们三少的种。”
马婆子没应也没抬头,只是那一针深深的从手指肚儿扎了进去,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血花儿一下子渗了出来,洇红了那块金黄色的好缎子。
“嬷嬷不必应我猜的对错,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儿,当初那一遭,谁也不傻连得起来的。我只是觉得苦了那么一家三口了,一个隐忍的不敢承认,一个傻傻的蒙在鼓里,还有一个连自己亲爹都不知是谁,说是算作幸福,可其实也是可悲的,听了都觉得揪心。可为啥都是有心人,好心人,到最后却是沦落到这样一个结果,弄得一场空的,直教人寒心发苦。”
马婆子抬眼,少见的严肃,道:“你道是我忍心看沉碧和三少这般不成?你可知晓,沉碧身后还有一个方家,当初若不是方家肯留,肯养着,她便是再大的造化也万万活不到今日。说是方安最终还是送她进了府,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她过得好日子,别在乡下田里的跟着遭罪一辈子。又不是自己生的骨肉,也不曾跟沉碧她娘有过婚约,就这么凭着一句话把她养了这么大,也曾是手心里的宝贝似的待着的。
她又是良心人,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儿,怎么就忍心为了自己让方家跟着遭殃?以着大夫人的脾气,出了事儿是必定不会放过那家任何一口的。再说三少,当初有什么好依靠的?要是真的因为沉碧闹得一无所有,沉碧良心过得去?蒋府不闹个底朝天才怪,若是这样,谁都好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忍着,不管做的多绝,几多人恨她,也不管她收了多少委屈,又有什么法子?她就是这命。”
翠红听得红了眼,转而看了一眼蒋璟熙,道:“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心里慌得不得了,总觉得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就给埋住的,早晚得闹开了,到时候又是不知道什么光景,不知道多少人跟着遭殃。”
马婆子又叹:“只求着别有那样的好事儿的人张了好事儿的嘴,说破了又是对谁好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再接下来,没人再说话,方沉碧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着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出剧目,多少看破了剧本儿的人儿只管看个热闹,或是惋惜或是嘲讽,却都是旁观,如同观戏,而自己和蒋悦然就是台上的戏子,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兜兜转转,纠缠不息,痛苦也罢,爱恨也罢,不关是老天还是世人,从来就没有放过他们过。
泪划过皮肤,烫的她感觉疼,心碎的滋味,她尝过那么多,每每面对蒋悦然那种心如刀割一般凌迟的疼感就似要了她的命。他的人走了,影子却留在自己心里,挥之不去,忘之不掉,已是很揪心了,却还要在这样的光景下在纵横交错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蒋璟熙的降生就似一面镜子,把她跟他的悲情活活的日日的演给她自己瞧,让她没有一刻能忘了那些人事,那些无奈和绝望。方沉碧只觉得心力交瘁,一瞬间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自己原是已经竭尽全力去掩盖,伪装,可天不如人愿,世事不容她逃避,甚至连暂时的忽略都不允许。
是夜,蒋悦然和马文德从大夫家的大院里出来,风更凉,凉的成了刺骨的冰刀子,剜他的血肉,刮他的骨髓,原来这么多年他就是一个让人好笑的傻瓜,从头到尾,没得到一字一句的真话,他的亲娘算计他,他念念不忘的女人瞒着他,他自己的骨肉声声叫着别人爹,却喊自己三叔,这府里多少人知晓这事儿,只当是看大戏一般,看自己多愚蠢,多傻瓜,多好笑。
两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没人说话,马文德只觉得从头凉到脚,浑身都跟着僵硬。可这一刻他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那样一件天大的事儿,压在他心头好几年,是到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比不上的遗憾事儿。他是看着蒋悦然长大的,他有这样的结局不是自己所愿见的,可他只能选择隐瞒,成了帮凶。
蒋悦然虚力的迈步往前,他现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说什么呢?要说的都说了,要做的都做了,没人真心对他,他怪谁?怪自己吧。
就这么一路无语,等走到蒋府门口时候,蒋悦然突地站住了脚,抬头看向门口上挂的匾,自言自语道:“那些背我判我的人还活在这里,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马文德闻言,只是一直摇头,道:“便是最可恨的人也有难处,三少莫要这么想,到时候害人害己,后悔晚矣。”
蒋悦然只管笑,越笑越大声,抬步自顾自的迈进门离去。马文德立马追了进去,生怕他惹祸,追了几步,马文德一把扯住蒋悦然的袖子,略有怒道:“就算你真的是要报复谁,也不得这么茹莽,你想害死方沉碧和你自己的儿子不成?”
蒋悦然闻言顿住脚,道:“这些人里我独独最恨方沉碧,我曾低三下四卑微无比的求过她,为她要死要活的挣扎过,甚至为了她不惜跟全天下的人作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一个。可她呢?只会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最伤害我的事儿,凭什么对我好与坏要由她来定夺,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为我好?难道怀了我的骨肉,却认他人为父就是为我好?把我蒙在鼓里各自痛苦绝望这么多年也是为我好?我有了金山银山究竟有个屁用?说到底我只是想要她一个,全天下满算着我只是要一个方沉碧就够了。她究竟知道个屁。”
马文德手渐慢松了,蒋悦然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马文德朝着梨园方向走过去,这一路上月影晃晃,他似乎也给晃迷糊了,脑里全是蒋悦然的那一番话,到底什么才是对一个人好?难道只是钱财无缺丰衣足食?人没了感情,只是可以吃喝拉撒顺遂的过着,饿不死冻不着就是好吗?这一会子,马文德也不知道了究竟什么才是正经了。
等他拖步迈步进了梨园的院子,便见屋角上挑着的灯笼还亮着,里头静静一片,马文德知道屋子里人还没睡,便径直走进门儿去,敲了敲,不一会儿,里头儿传出脚步声,紧接着马婆子露出一张脸来开门。
“这么晚你究竟是去了哪了?”马婆子推门儿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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