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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城出来,外头大广场上一片金黄。日头好,出来玩的人就多。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的喜庆年味。这几年随子女来深居住的老人就不少,还有更多的是妈妈肚子里孕育的生命、蓬勃生长的孩子们。有人发现了商机,广场里摆了许多吸引小孩的摊子,有卖风车风筝的、有卖玩具布偶的,还有人不知从哪里运来许多的移动摇摇车。大人陪同孩子坐上,那些“羊羊羊”满广场的乱窜,窜过郁玲身边,留下孩子铃铛般的欢笑声。
这一切,都和郁玲没有关系。若是对广场里的人群做个划分,情侣的站这个圈,已婚的站这个圈,一家三口的站这里,三代同堂的,……,那么无疑她会独自拥有一个圈。
阳光好刺眼,郁玲正对着阳光离开,她眼里除了炙热和橙黄,什么也没有。好多年前,就有人说深圳是文化沙漠。来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把自己过成了沙漠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了。
☆、第3章
第三章
过了初八,郁玲就去上班了。她本想利用春节假期,恶补她职业领域里有关电商企业的短板,书买回来了,可没看进去多少。每一次和姜美凤吵过,她的心情都及其的恶劣,恶劣到想发疯,想摔东西。
可她从未真正发过一次疯,每次一拿起什么东西,她就能意识到,这是用她的钱买的:花瓶五十块,佛手莲二十块,桌布一百三十块,一笔一笔她都记得清楚。她想,我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且是自己的钱呢?这样的次数多了,她就真的无需抄起某样东西要摔,再用意念阻止,只要在脑海里演示一遍就好,时间快场面大,从发飙到收场也许不要一秒,每次还可以有不一样的编排。
夜晚她又做梦了,又回到了她的学生时代。这次她回到的是初中,破旧的铁栅栏,漫长的石阶梯,爬到顶,是初三的教室,沿着红砖砌的走廊走过去,左侧全是破旧的门窗。第三间是她的教室,她看到许多熟悉的脸孔。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再遇见,她肯定叫不出名字的人,在梦里都活了,都有了名字,一个个写在试卷上。对吧,初三总有考不完的试。郁玲觉得奇怪,我都三十岁了,为什么还会回去念初中呢。她也坐在那里,有人用笔头戳她后背,一回头,那人冲着她笑,郁玲把卷子递了过去。
这样的梦不计其数了,有时是考试场,有时是拐角的阶梯,有时是单车棚,他偶尔会说几句话,说什么不记得了,但他会靠得很近,很自然的靠近,呼出的气就在郁玲耳边。每一次,那人都是这样的笑,笑起来露出几颗大白牙,眼神随意而亲昵。
郁玲醒来后,这些梦都记得。她其实有好多年不做这样的梦了,毕竟懵懂无知的青春期离她也有点远了。在她还愿意上网查星座配对的年纪里,无意间看到一个解梦词,大意是说如果你总是梦到一个人,在梦里两个人关系越亲密融洽,那在现实生活里,两人间怕是远到不会再有交集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郁玲往后就不再做梦了,不再借由那毫不现实的梦境来安慰自己。好像也成功了。可隔了几年的这个晚上,那个十几岁时认识的男生依然造访梦境,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对一个三十岁女人而言,也真是一种悲哀。
郁玲开了灯,戴上眼镜,床头坐到天亮。所以开工是个好事情。何以解忧,唯有工作。
郁玲年后上班首要任务,就是设计本年度的KPI,这是她作为绩效主管的主要工作。大企业里工作过的人对这都不陌生,翻译成中文就是关键绩效指标考核。一个人一个部门乃至一家公司的工作量最后都可以量化,依据各项事务不同的权重得出一个数值,这个数值的高低能决定员工们的工资和奖金。通常KPI的算法牵涉到公司的战略年度目标,就这些目标及资源的配置,逐次分解下去,到部门、到每一个员工。
这也不是一个绩效主管可以闭门造出的,郁玲天天都要跑去和各部门开会,买菜似的讨价还价。她心里清楚,大家对绩效反感也不是今日才有的,晨星还处在不断壮大发展的过程中,指标一年三变,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各个部门实际到手的奖金额。打交道还不到两个月,各部门经理都有点颓了,指标分配时都在找各种理由,要压低主要目标的权重数。
郁玲在世方人事部轮岗时,就最不喜欢这朝令夕改的绩效工作,偏调到了晨星,就主管绩效。上头有新来的人事总监,底下有两位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那些本可以放下去的基础工作,如今都得她亲力亲为、事事过问。
这新上任的人事总监叫何青,原是一家快消品行业巨头的高级经理。负责薪酬的同事因是和郁玲一起从世方调过来的,私下里跟她说过,年薪八十万,若年底考核达成目标,再多加16%。郁玲瞄了一眼何总监的KPI初稿,其中一项就是要对晨星的组织架构来个大翻天。郁玲冷眼旁观,心道怪不得这些天来,何总监不肯跟他们这些中基层打成一片,也不问问具体的人事工作,每天就跑和新来的总裁聊天。
哦,话说回来,这何总监还兼着晨星战略委员会的委员一职。两个来晨星加起来都不到五十天的人,连下面的部门领导人都唤不齐全,满腔满脑的热血,要高屋建瓴筹划晨星的未来。
如果谈得兴奋了,何总监回来后会把他们都叫上,说开个小会。郁玲他们拿了笔记本去,想聊聊工作,毕竟有些事情是要总监过问总监出马的。何总监没让他们开始,只讲这一年人事部要如何的把结构再给压下去,再扁平化些。若要最大程度的激发员工动力,必须减少中间领导层,由基层员工对自己的事务负责。她又说起她的原东家,即便一个只做基层事务的内勤,也能有十几万的年薪,基层稳定,一块事务一块铁板,高层就能从闲杂琐事中脱身,好一心一意布大局做大事。
郁玲他们几个主管交换眼神,那意思是你又要裁员。她终究不是个干大事的,没这等搞战略的韬晦。然后她就自己主管的工作插了句嘴,何总监说,你的KPI到了年中还要重做一回,毕竟承担主体、架构的都变了。郁玲就问,那现在做什么?还不如等到年中呢。我没意见,那全公司的人都要重做一回,没意见吗?
郁玲和上司说话,历来是这口气,这也是她在世方干了八年,始终升得不快的主因。何总监十分不悦,说,现在还是按原来方法做,上半年还要按原来的考核。
郁玲只能在心里喊声“操”,你现在就放风声要变架构,无数人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还有谁的关注点会在这份KPI上。还有到那时候,又要做新的KPI,又要进行半年的绩效考核,还要裁员,超人都受不了你这等压榨。
开完会,回办公区的路上,培训组的同事叫住了郁玲:“玲姐,下午那个菁英会的培训,你去讲一下绩效吧。”
以往从没有过入职培训就讲绩效的。这同事说:“昨天有学员跟我提到薪水晋升评级这些事。他们都是各大区各分公司竞选上来的,公司流程制度什么的,也不用讲太多,就想知道自己来晨星后有多大的期望值。公开课上不好讲薪酬,只好你去讲绩效了。别讲的太复杂,他们听不懂,都是搞技术和产品的,就讲些激励人心的例子好了。培训课一定要煽情!”
绩效课件的PPT,郁玲有现成的,稍微改一改,下午就拿过去了。她讲的是下午第一节课,去早了几分钟,好多人都杵在门外抽烟聊天,一望过去都是男的。世方也好晨星也好,男女比例太不平衡,导致招聘组的同事一直讲,他只要看到女程序员,两眼都是发光的,面试时的亲切劲,连老婆都没得比。
郁玲扫了人群一眼,直接进教室,她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只等所有人回来坐定就开始讲课。她的思绪高度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台下最后一排一位男士坐下又起了身,径直朝讲台冲过来。不等她反应,穿黑夹克的男人已冲到她跟前,双手啪啪的拍在桌子上,拍了好几下,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兴奋:“郁玲!”
郁玲被这半路杀出的男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的往后退,高跟鞋踉跄的在木质讲台地板留下一串“哒哒”的响声。待到一米之外,她才抬起眼镜去看这个冒失鬼的长相。
冒失鬼一直在看她。这个人,年纪约莫三十,也许二十七八,肤色呈小麦色,看来经常锻炼,平头,浓眉,大眼睛,笑起来露出牙齿,牙齿倒是很白,笑容也很好看,爽朗亲近,可以去拍黑人广告。黑色夹克里露出格子衬衫的衣领,下穿牛仔裤,公司男同事的标准打扮。
不像是神经病。郁玲这才强装镇定的问了一句:“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
底下的人也都好奇的盯着,因都是各地调来的,彼此间都不熟。原来的晨星总裁,现在的世方技术总裁高琛,搞了一场全集团的“菁英会”技术竞赛,从各地分、子公司里挑出来不少技术骨干调往晨星。到了晨星也不先上任,要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培训。
冒失鬼站直了身子,和讲台上的郁玲平视,他收了拍广告的笑容,表情有些疑惑:“玲子,你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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