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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如何分享?”
“到我成亲之日,你来了便知。我只问你,这约书,你签不签?”
他觉着其中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一时却想不清楚。莫裤子连问了两回,他怕伤了兄弟之情,便说了声“签”,随即抓起笔,在两张约书上都签下自己名字。莫裤子笑着收起一张,折好揣进怀中,隔着衣裳拍了拍,而后说了句“成亲那天你早些来,我得赶回去,家里有几万桩事候着我——”说罢,便转身走了。
游丸子瞅着那纸约书,既有些欣慰感慨,又微觉有些好笑,更好奇莫裤子所说的分享妻子。
好不容易等到二十那天,天不亮,他便匆忙起来,带着备好的一份厚礼,骑了马赶到莫裤子家。那宅院里挤满了人,莫裤子一身锦衣,帽插一朵鲜花,被人围拥着前去娶亲。游丸子根本没有说话余地。娶亲回来后,院里更是拥嚷不堪。直到晚间筵席上,莫裤子才走到他身边,悄声说了句:“你躲到我床下去。”
他一听顿时笑起来,他们两个自小混闹惯了的,隔窗偷听过许多回新人夜床,却从没钻过婚床下。他顽性大起,瞅空儿偷偷溜到洞房那里,门关着,窗纸映出烛光,窗户开了道缝。他扒到窗下,往里偷瞧,见新娘盖着盖头,坐在床边。屋里还有三个丫头婆子,站在床边说笑。一对红烛正摆在窗边的桌子上。那时正是暑月,天热无风,他来时带了把折扇。他从腰间抽出扇子打开,对着那道窗缝,朝里猛扇了几扇,蜡烛被扇灭,里头顿时嚷起来。他忙走到门边,贴墙躲着,一个丫头急忙忙开门出来,去寻火种。里头丫头婆子仍在叫唤,他已听准那几人大致方位,蹑脚溜进房中,贴着墙轻移到床边,从床头下面小心钻了进去。刚趴好,那丫头取了火种回来,重新点亮了蜡烛。他趴在床底下,一动不敢动,听着那丫头婆子说笑唠叨。
等了许久,一群人才簇拥着莫裤子进到洞房,众人嬉闹起来。游丸子在床下早已趴得浑身酸痛,忙趁乱翻转身子,平躺下来。那些人又闹了许久,才哄笑着散去。屋里顿时静下来,他侧耳细听,先是莫裤子脚步声,而后是闩门、关窗、脱衣、吹熄蜡烛的声音,屋里顿时黑下来,越发寂静。他屏住呼吸,听着莫裤子走到床边,心不由得跳起来。莫裤子似乎在扯新娘的衣裳,新娘似乎躲了几躲,随后便停下来,又是一阵脱衣、挂衣声,之后两人上了床,床板吱吱嘎嘎响起来,接着便是莫裤子喘息声和新娘强忍的嘤嘤声。游丸子听得顿时血脉偾张。
半晌,床上忽然停了下来,接着,莫裤子下了床,伸脚朝床下踢过来,正踢到游丸子的腿。莫裤子又弯下腰,伸手探进来,扯住他的衣裳,拍了拍。游丸子知道他在示意自己出去,顿时有些怕,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莫裤子又用力拽了拽,游丸子心一横,忙爬了出去,才半站起身,莫裤子伸手将他往床上推。他慌得直喘粗气,神志随之昏乱,略一犹豫,经不住莫裤子连连推催,心又一横,爬到了床上,伸手摸到新娘的小腿,顺势便要趴过去。新娘却似乎察觉,猛地一颤,随即拼命往墙边缩去。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略停了片刻,再受不得,慌忙跳下床,推开莫裤子,奔到门边,拔开门闩,逃了出去。
院子里还有许多仆役在忙着搬抬收拾桌椅,幸而天黑,他躲在暗地里,急急奔到马厩,寻见自己的马,解开缰绳,急牵出院门。守门的老仆人认出是他,笑着问讯,他却顾不得答话,骑了马,便朝家里奔去。那一刻,他才清楚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东西,绝难与人分享。
回去后,他久久都难平息。第二天下午,一个消息传来,那个新娘半夜上吊死了。
他听到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传信人又说,新娘的家人闹将起来,莫裤子被官府的人捉了去。他越发慌怕,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更怕旁人看出自己心思,忙躲回到屋里,不敢出去。可莫裤子出了这等大事,他这般躲着,旁人更会生疑。他慌乱半晌,索性躺倒在床上,装作中暑着病。
这一躺,躺了五六天。他从仆人口中听到消息,官府查验,那新娘是自家上吊,莫裤子当夜吃醉了酒,睡死过去,并无罪责,因而释放了莫裤子。他怕莫裤子来寻自己,只能继续装病。可是,莫裤子并没有来。他又惴惴躺了几天,莫裤子仍没有来。他实在躺得难挨,只得起来。
原本他和莫裤子心意相通,可这时竟再感不到莫裤子心思,只隐隐觉着,莫裤子恐怕再不会来了。
果然,莫裤子真的再没有来寻他,他也不敢去见莫裤子。他心里说不出是何等滋味,却只能如此,任其中断。有天,他从书册中取出那纸约书,看着上头的字句和两人的签名,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桩事让他转了性,再不愿出去游耍,整日坐在家中,无聊时,习习字,翻翻书。他不时听到莫裤子消息,莫裤子比以往越加放浪,已经嗜赌成性。他听了,心里极痛惜,却不知能做什么。
偏生那时他父亲中了风症,躺在床上,动不得。他便肩起理家重任,那时他才知道其间的繁难琐碎,整日被各样杂事拖扯,再顾不上其他,连莫裤子也难得想起了。
过了几年,家计才渐渐理顺,他也稍稍从容了一些。他听说莫裤子几乎将家里田产赌尽,惋惜之余,竟有些厌弃,庆幸两人断了往来。但随即便想起那纸约书,不由得开始担心莫裤子拿了那约书来寻他。
可就在那时,莫裤子的死讯传来。他一听,忙备了份奠仪,前去吊唁。经过那块界石时,无数往事顿时泛起,悲意翻涌,泪水止不住滚了出来。可快到莫家时,远远望见那院门,他心中又生出些畏意,停住马,远远望了一阵,终不敢过去。长叹一口气,拨转马头,回到界石那里,将带的纸钱,烧在了界石边。
此后,他虽不时会念起莫裤子,也再没有与人这么深交过,时常会觉着寂寞,但毕竟人亡物换,除了笑着叹息一番,也再无他念。
谁知,过了十八年,莫裤子竟会出现在桃花宴上。那模样神情虽已大变,游丸子仍一眼认出是莫裤子。莫裤子笑着走过来,笑着唤他“丸子”。这绰号已经多年没人唤过,他听了有些不适,却也感到几分亲近。可笑着寒暄了两句后,他发觉,眼前这人其实无比生疏,尤其是那目光,虽笑着,却藏着些冷意,再寻不见当年那个率性热切的莫裤子。
他正在暗自伤怀,莫裤子忽然拍了拍自己怀间,笑着说:“当年那份约书,你可还留着?我的仍揣在这里。”
他一听,顿时一寒。莫裤子盯着他,笑瞅了片刻,随即转身走了。他怔在那里,心里一阵慌乱。若是当年那个莫裤子,他情愿拿出一半家产来分,可眼前这个莫裤子——他急急思忖,却想不出任何主意,只觉着怕。
怕了两个时辰,莫裤子竟死在茅厕里。望着莫裤子尸首,他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却没想到,更大的怕在后头。王豪丧礼上,王小槐凑近他,低声说:“莫裤子尸首埋在那块界石下,怀里揣着那张约书,那可是杀人罪证。”
他没想到一个孩童竟能如此可怕,而这孩童口中所言,若是实情,后头的麻烦将更加可怕。当晚,他忙带着人要去挖尸,到了界石,却见其他几个豪富也都聚在那里,他们不愿移动那界石,他更不愿。后来姓裘的提议,杀了王小槐,他也极赞同。
可王小槐死后,竟还魂闹起鬼祟,他家院里清早落了许多栗子。游丸子本就惴惴难安,这时更慌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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