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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先生见笑了,”陶云蔚索性破罐破摔地道,“我们家开不起这样的学问,所以先生说我只是没学‘好’都是抬举了。”
陆玄顿了一顿,说道:“前言我收回。”
陶云蔚闻言,不由讶然看向他。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陆玄被她看得颇觉好笑,“我让着你也不是一回两回,连我自己都快习惯了,你还没习惯?”
她忽觉心中微乱,忙转开了目光,若无其事道:“那依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家的谱史见不得人么?”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陆玄敛了玩笑之意,平声说道,“只是我建议你,最好弃了汝南陶氏的名衔。”
陶云蔚愕然微怔。
陆玄此时也不提她没学好谱学的事,只语气和缓地耐心对她解释道:“此间有两点破绽。其一,你们对外自称汝南陶氏宗房,但这个自称其实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汝南陶氏于北朝尚存,你们算哪门子宗房?即便是分了宗,你们也只能做自己这一支的宗房,但,你们这一支的其他人呢?”
陶云蔚突然就想起了当初他们投奔陆氏不得的情形,还有后来于大慈悲寺中见到马家人,于氏说的那些话。
原来,只需一个称呼,淮阳陆氏就已经将他们看透了。
只听陆玄又缓缓续道:“若说这个还能勉强忽略过去,那么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汝南陶氏本族早前声称自己的来历可追溯至栾姓三世孙庞皋之五世孙廉几,是其子支仲来之后,又言仲来因避祸亡于洮姚,临死之前将后人一分为二,一领洮姓,一领姚姓——自然,汝南陶氏便是那领了洮姓的一支。但这里面其实有个问题,史书上载:‘仲来出奔洮姚,忽暴病,求泾不得,亡’。”
他说到这里,问道:“你以为这其中的‘泾’字当做何解?”
“祖上说……是泾水之泾。”陶云蔚按捺着心中动摇,小心说道。
陆玄笑了笑:“求泾水不得,故亡——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因果么?因为没能走上这条水路,所以便病死了?”
陶云蔚一脸无语。好像是蛮离谱的?
却听他已兀自续道:“此‘泾’,应为乐泾之‘泾’,方可解释得通。”
“乐泾?你是说……”陶云蔚呆了呆,“那个赵国名医,乐泾?”
陆玄颔首,又道:“那你可知乐泾居于何处?”他也不为难她,只一笑,径自道,“总之不在洮姚。”
陶云蔚无语。
“所以要论起根本,汝南陶氏自己能不能立住都要两说。”陆玄道,“你们既然已经脱宗南迁,依我之见,最好彻底割裂,另起宗支。如此,将来旁人说起,也渐渐只会记得你们是丹阳陶,而非汝南陶。”
她抬眸朝他望去,有些发怔。
陆玄见她只傻傻看着自己不说话,纳闷道:“怎么了?”
陶云蔚不好说他刚才看上去像是身上有光,撇了视线,垂眸道:“嗯,我会与阿爹好好商量这件事。”言罢,又忍不住问他,“陶氏这么一个丁姓末流士家,你居然也知道地这般清楚么?”
汝南陶氏可不像赵县彭氏那样,有什么能值得这些贵族盛门关注的地方。
陆玄却回得自然:“原先我自是不必关心,但现在不是认识你了么?所以我方才也对你说了,以后关心你们陶家谱史的只会越来越多,尤其你家二娘现在又入了皇家,须知道《百家谱》可不止北朝有。”
陶云蔚还没从他那句“但现在不是认识你了么”中回过神,又被他后面说的话给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当真是好险!
若非她眼前这人是陆玄,若不是他肯来提点她,只怕到时候被人抓住了命脉根本才叫为时已晚!
“这些,你那里的书上都有么?”她问道。
陆玄一听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弯了弯唇角,说道:“你想看什么都可以,不过藏书珍贵,不能借给你——但你可以随时来我那里看。”
陶云蔚知他又在调侃自己不想跑路的事,也不以为忤,眉毛一挑,回笑道:“行,只望先生到时莫要又舍不得。”
陆玄笑着,正想再说什么,却忽瞥见她额上的细汗,然后,他看了眼树荫外的炎炎日光,一顿,说道:“算了,下次再说吧。”
然后也不等陶云蔚问,他便赶着她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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