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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自嘲,可是这种情绪迟迟泛不上来,她从前为什么不告诉他,与现在为什么告诉他,理由其实一样:不想他作为身份敏感的宗室,卷入到有关国储的事件里去,这对他没有好处。
有一瞬间,他有点生气,她为什么不索性对他坏到底,可是很快更多的热意就从心底不可控地翻涌了上来——他知道她没别的意思,私情与公义在她那里分得清清楚楚,就像她用那么干脆的方式了断他的念想以后,还能客客气气地叫他“郡王爷”一样。
但,他还是忍不住。
即使这种欢喜令他自己都觉得无聊,也还是欢喜。
他继续走起路来,但眼神没有看路,而是定在她清秀的侧脸上:“展见星,我也提醒你,皇上身体比你想的要差。”
展见星吃了一惊:“怎么会?皇上只是在静养,内阁的先生们都是这么说的。”
“不差,就不用召我回来了。”
“那是因为代王府引发了民乱,而王府里无人可以约束。”
朱成钧道:“对,但也不对。我问你,瓦剌与宁藩,孰重?”
展见星怔住。她不是答不出来,相反,她一口就可以答出。
正因为如此,她才发现了他说的“不对”之处——瓦剌固然离京城更近,但究其根本威胁,或者更准确地说,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分析这两方的威胁所得出来的结论,必然是宁藩更重。
皇帝这一支就是以宗藩入继大统,怎么可能不对宗藩报以最高的警惕,昔成祖上位后首要着手之事就是把兄弟们迁的迁,护卫砍的砍,致使太祖时所建立的诸藩拱卫中央的武备体系到了成祖朝时,几乎全线丧失。
当然,成祖也不是没有补救之策,他对此所做的就是迁都,以天子守国门。也就是说,大同实际上是在皇帝自己的戍卫之下,代王府这么多年没干一点好事,也没真正动摇过大同防线。
相比之下,宁藩才是远隔千里,京城力量难以立即企及,机缘巧合下,朱成钧在那里立稳了跟脚,皇帝正该用好他这颗棋子才是,怎会放弃已经布好的局,说一声调,就马上把他调回来?
展见星心里悚然,她此前从未想到这一点,而朝堂里也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过,并未所有人都不够聪明,而是一般的官员们,实在很难从这个奇峭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
只有朱成钧。他对许多事都无动于衷,却又对人心算计有天生的洞察,从这一点便可推算出皇帝病势不妙,皇帝因而心生慎微,因而打破既定布局——
展见星心内忍不住已有认同,但仍谨慎道:“郡王爷,兹事体大,不宜轻下论断。”
朱成钧漫不经心地道:“没有轻下。我确认过了,刚才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回答我了。”
展见星惊道:“你直接问皇上了?”
外朝都以为皇帝已近痊愈,可见皇帝并不想把自己真正的病势暴露出来,引发人心不安,他就这么问——皇帝又怎么会回答他?
朱成钧道:“不是。”
展见星才松了口气,就听他跟着把那个问题说了出来。
“——!”
这还不如问皇帝的病呢!还好套个关心圣躬的壳子!
展见星瞠目,心跳都惊乱了一拍,迅速左右看了一圈,见附近无人,才极低又急促地道:“九爷,我知道你一直记得先帝待你的好处,但是这种诛心之言,你怎么能当面相问,你是宗室,皇上多有优容,但——”
“但天威难测嘛,我知道。”朱成钧道。
他说着这种话,却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见到面前有一块冰,还特意踩上去,把那冰踩碎了,好似顽童嬉戏,透着不错的心情。
展见星倒也懂得他那种多年心事终于消解了的感觉,但她在这一刻真是笑不出来。
她混乱地问:“——皇上就回答你了?”
“是啊。”
朱成钧把脚从冰上移开,侧过头,他的眼神也如碎冰般剔透,嘴角一动,扬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意:“你慌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想找个人说一说呢?”
他望着展见星,进一步点了一句:“这件事里的疑问,我都记得,皇上自己怎么会忘记?天下也不会只有我一人在猜测,你以为,皇上不明白这一点吗?”
展见星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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