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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书还欲再言,那人又道:“我就是。”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拜一个初初成年的男子为干爷爷,这也有点太怪异了。贞书觉得这事情怕不是张贵所说,见个面那么简单。但既然来了,也只能静站着听他如何说话。
那人走到案后负手站了,伸了纤长两指指了案上横幅言道:“当然,恭祝一个人最好的话,莫过于祝其福寿绵长,子孙优佑。”
他仰眉冷笑道:“可惜我是个太监。恭祝一个太监多子多福,简直比骂他断子绝孙更难听。”
他言语虽缓,贞书却能听出其中的痛苦与怒意。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憋着想要笑出来。这太监年级轻轻认一个中年人做干孙子,那干孙子赠了他一幅讲述多子多福的字画,这两爷孙倒还真能配得上一对。
如果贞书早知道张贵的干爷爷是个太监,怎么也不会推荐这样一首诗。她此时无言以对,又怕自己脸上这死忍的笑叫他看到,越发低了头站着。
那太监绕大案转了一圈,又行过来上下打量了一回贞书,才问道:“世代从商?”
贞书回道:“并不是。小女祖父当年是朝中工正,人称宋工正。”
太监哦了一声,想必思索了半晌,才道:“他故去也有些年头了。”
贞书回道:“当有十七年。”
这太监穿着一件容白色刺绣海滨花色的吴罗大氅,内里一件宝蓝色圆领长袍,因其高瘦,行走起来如风飘逸。况他肩挺背直,端得一身好风度,此时也再不言语,仍往那暗中去了。
贞书并未见过太监,只在寻常话本中见过描述,皆是躬腰垂立,形容猥琐之辈。那期这样一个风神俊秀的男子,竟是个太监,心中倒替他可惜不已。
玉逸尘站在暗影深处,回忆着宋工正宋世宏,那是个能书能画的儒者,却理着工部营修水利,一生兢兢业业直到终老,又有宋经年在宫中侍奉承丰帝多年,也算是个有些底子的世家。
可世家的庶系子女们,亦有抛头露面寻生计的一天。
他本以为是那些大儒文臣们想要故意挑衅于他,要挑破他身上还未弥长成合的疮口,拿他的阉人身份来羞辱于他,才会借着张贵的名义送一幅多子多福的字画来。
谁知这掌柜不过是个初长成的少女,年轻,鲜亮,有些无所畏惧。或者还心怀着坦荡,走过那长长的来路仍然没有一丝恐惧将她压跨。
当他愤怒之极时,她还低头抿嘴在那里憋着丝笑意。他站在暗阴中凝视那初长成的少女,和她懵然如鹿的眼睛,忽而心中有生了丝软意,也许她真以为自己会是个已只古稀的老者,才会挑了那样一幅字画吧。
“你走吧!”玉逸尘忽而言道。
贞书远远敛衽施了一礼,仍自原路退了出来。出房门见外间虽灰蒙蒙的飘着雪渗子,但天色总是清亮的,远不似方才那屋中沉闷压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出了院子。
院外赵和与张贵两个仍站在那里候着,见贞书出来,面上皆松了一口气。
张贵奔过来问道:“我干爷爷可还高兴?”
贞书回头看他一脸希冀,不忍扰他兴致,点头道:“他十分高兴。”
出了这太监的府宅,贞书死活不肯再坐张贵的马车,执意要同赵和一起走回去。张贵无法,只得自赶了马车走了。
赵和看他走远了才道:“我方才等你时在院子里找了个小厮来问,你知那是谁的府第?”
贞书只知是个太监,不知太监中还有几等,是而问道:“是谁?”
赵和道:“东宫总管大太监玉逸尘。”
贞书心道在那里听过这人名字,脑中搜寻了半天才想起来,文县大地主刘璋手里那只小狮子狗儿,正是这玉逸尘送的。为了能搭上玉逸尘这条线,刘璋言他花上了两百万两文银。那是个天文数字,是贞书此生都未想过的巨资。
赵和又道:“这些太监们原是断子绝孙的东西,但他们偏偏又比常人更爱些子孙,是以最喜欢收些干子干孙。丈着官家气势,他们竟狐假虎威,与那干子干孙相互为祸,尽弄些乌烟璋气的事情,十分龌龊。”
贞书瞒下了玉逸尘说的话,劝赵和道:“好在不过一面之缘,况他也没说什么,往后再不见面即可。”
赵和道:“我正是此意。”
两人一路行过御街到了东市,雪渐渐而止,只是冷风刺骨,好在她们走热了混身也觉的冷,一路走回东市装裱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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