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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书自幼干惯这些粗活,一件粗布衣一罩,帕子包好了头发,样样事情都是冲在最前面。亲手掏蛇窝,亲手糊鼠洞,架起梯子从梁上夹蝙蝠,通梁鞘,因有她带着头,这些雇来的婆子们皆是干的热火朝天。
这积年的屋子里仿佛有扫不完的旧尘土,今日洒水扫过,明日再进来,青砖地上又是一层厚厚的陈土。虽则过年时才新上过漆,但漆痕累累现出旧日斑驳,每一层纹路上皆是岁月痕迹,昭示着宋府这些年的衰败。
等将几进院子清扫一空,就要晾晒从库房中掏出的积年铺盖,拆出被褥里的棉花拍松、晾晒、抖虫,洗被里被面,洗窗帘帷幔等遮盖物。
好在天气争气,一连几日皆是艳阳高照,贞书与一众婆子穿行在一院又一院,盛在大箩中仿如白云般堆起的棉花中间,五彩斑斓的帏幕中间,满鼻子满喉咙皆是春风送来的棉花。
贞书正伸展了膀子与一个婆子抖落一张被面,腰上忽而不知被谁掐了一把,又酸又痒。她甩身道:“是谁,要死不是?”
“三姐姐你又何苦如此卖力,就算你此刻抢着去倒夜香,老祖宗厌你就是厌你,再不会多看你一眼的。”贞秀今日穿了件凤尾裙,许是贞玉送给她的,腰身紧了些,勒出深深一道沟痕来。
贞书将那被面交到婆子手里,回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也纳闷,为何我在这里辛苦了几日,老祖宗那里竟没有一丝动静。你是惯会讨好人的祖宗,教我些呗!”
她指了指边上耳房笑道:“咱们到那里好好说去。”
贞秀不疑有它,扭了腰身道:“你早就该来求我的,偏你心高气傲不肯屈尊。”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耳房,贞书一进门便关上屋门下了鞘。贞秀见这屋子里四壁空空,墙上都还是土坯,连个坐处也无,皱了眉转身欲要出去,回头便迎到贞书一拳打在鼻梁上。她吃了这一拳,顿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鼻子里,又酸又痛,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想瞧见贞书在何处。
“唔……”贞书见贞秀缓过神来欲要喊叫,掐住她脖子将方才随手顺来的一方桌帕捣进她张大的嘴里,这才骑压到贞秀脖子上,左右开弓照着她脸打了几耳光,揪了她衣领道:“你要不要脸?贞玉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敢把大姐姐送到窦可鸣身边去?”
贞秀自打替贞玉哄骗完贞媛,因怕苏氏与贞书找她麻烦,一连几日都是躲在善书院不敢出头。但是这几日苏氏带着贞怡忙着在外逛银楼绣坊,贞媛又闭户不出,唯一个贞书,因在家做粗活勇猛,阖府奴仆无论大小男女都在赞叹。
人皆有好奇尚异之性,粗仆会掏老鼠抓蝙蝠便是天生的份例,而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这些,便成了项本领,而若这小姑娘干的又好又泼辣,便又要叫人另眼相看。
是以就连钟氏,一日里都要听吕妈妈与苗妈妈两个学几回贞书是如何掏老鼠,抓蝙蝠的新鲜事儿。
贞秀本以为上回钟氏发落了二房,惟独未曾发落她,想必到了寿宴上,钟氏要向各府贵眷们介绍孙女时,自会只带自己和贞玉,若是那样,她便能甩开贞书与贞媛一支独秀。谁知贞书不过干了几天泼辣活儿,竟巧打误撞得了钟氏赞叹。
她心中焦急,便要到后院撩拨贞书,叫贞玉抓住由头寻她个不是,再叫钟氏厌了她。
贞书心中却是冷笑,她心中存着广济寺那件事情许久,只因贞秀每每都跟着个贞玉同进同处才不好治她,谁知道她今日竟主动寻上门来。
她见贞秀疼完了仍是那幅皮痒肉不痒的赖皮样儿,索性又打了一回,才松了贞秀胳膊道:“我打你不为你歹毒,只为你愚蠢。你总以为大姐姐长的漂亮抢了你风头,叫你不能被男子瞧上,把点歪心思全用在自家姊妹身上。你可知,外面长的比你漂亮的女子多的是,你是否遇见一个都要害一个,若是如此,天下之大,你可害得完?”
贞秀自幼吃过贞书的打不知多少回,挨她的训也不知多少回,只冷冷听着,心里也知道贞书不敢狠拿她怎样,只要捱过时辰,捱过贞书的怒气,贞书自然还要放她回去。是以也不作挣扎,只仰躺在地上,任凭贞书在旁踢墙捶地,只是冷冷的望着她。
这样过了半晌,贞书自推门出去,仍到院子里去做那粗活。
贞秀自己翻身爬起来,理了乱发又揩了揩脸上方才哭出来的鼻涕眼泪,低头见那凤尾裙上沾的满满的皆是尘土,又疼又恨,却又不能耐贞书何,只能是悄悄出了屋子,趁众不人注意贴墙跟溜走了。
待到铺盖收拾已毕,沈氏自外间采购了油纸进来,四壁撕的干净的土坯墙上,皆用油纸糊的干净整洁,便要往各屋子里进家具。因这家具皆是大件狼伉之物,沈氏特意抽了半日功夫,叫内院女子们皆收拾了一应贴身物件,叫管家亲自带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并小厮们,开库房抬家具。
待到家具摆放停当,贞书又带着这些婆子们把早已晾晒好的铺盖铺陈到各屋,再开库取了各样小摆件摆上,这三进院子,方才出落的干净明亮,清新整洁,浣然一新。
因这日已是五月十五,离寿宴不过一日光景,钟氏特意带了沈氏与苏氏,以及方才自外地赶来的三房陆氏一起到四进后院巡视。苗妈妈与吕妈妈成日把贞书当个稀奇事物来讲,钟氏早已听的烂熟,今见贞书带着一群婆子不过短短九日功夫,果将这早已凋败的四进院落整理的焕然一新,心里也是不禁赞叹。
只是她的赞吧,也不过就当贞书是个玩物儿一般,看个热门而已。心里仍是厌二房的,只是面上也不表露出来而已。
这日夜里,为那些雇来的婆子算过工钱送走了她们,沈氏便备了桌薄酒小菜,欲要与贞书饮上一杯。两人在随意居正房内临窗大炕上坐定,贞书见屋中仍是没有男人生气的样子,因而问道:“四叔父怎的还没回来?”
沈氏皱眉摇头道:“他早回来了,只是外间忙碌,是以歇在外面罢了。”
贞书见她面上愁苦,也不便深问,只拈了那小盅轻啜着甜酒,略动了几口小菜。
沈氏忽而笑道:“这几日你在随和居忙碌,我常抽空去看,见你一双天足跳上窜下,说不出的爽利痛快,真是羡慕。”
贞书收了脚讪笑道:“我也是贪恋这点爽利痛苦,才发狠打死也不缠足的。”
沈氏道:“你这样的女子,原不该拘在闺阁,那便是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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