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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逸尘道:“是。这是我与皇帝始料不及,最大的变数。”
贞书推开玉逸尘摇头道:“我仍是搞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我如今要好好睡一觉,你还愿意同我一起睡吗?”
两人钻进被窝里躺了,玉逸尘伸了手在她微鼓的肚子上抚着,问道:“可会动了?”
贞书道:“偶尔会。猛的踢一下,等你真去摸的时候,他又不动了。”
玉逸尘仍伸手抚着,问道:“有几个月了?”
贞书默算了半晌道:“五个多月。”
玉逸尘道:“皇后怀孕时,五个多月的肚子并没有这样鼓。”
贞书气的踢了被子问道:“你是给皇帝当太监还是皇后当太监?怎的她怀孕时肚子有多大你都知道?”
玉逸尘自悔失言,但仍面不改色解释道:“她的肚子当初是宫里的头等大事,我怎能不知道。”
贞书恨恨道:“我不信,你必然也像搂着我这样搂着她抚她的肚子。”
她气鼓鼓瞪着他,眉目间有些凶意,一双杏眼瞪圆,脸上几点俏丽的雀斑洒着,仍是他最爱的样子。
玉逸尘笑的不能自已,在贞书颊上狠狠亲了两口道:“我最爱看你吃醋的样子。”
贞书扭头装睡,等玉逸尘呼吸平稳了,才又侧过来瞧着他,伸了手在他眉目间轻划,想要将他整个人的容样都烙在心上。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她只知道,当她还未爱上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坏人,是个终将会遭报应的坏人。她在别人的恨意与咒言中逐渐爱上他,最终陷入这份畸形的爱恋中不能自拔,如今还要眼看着他遭报应。
“睡吧。”玉逸尘忽而睁开眼笑道:“哭瞎了眼睛谁替你看孩子?”
贞书两把抹了眼泪缩进他略显单薄的胸膛前,用自己一身的热气去温暖他冰冷的胸膛。呜咽道:“为何你要将自己弄到如今这一步?就算当初东宫与你有知遇之恩,你也与他一同习文修武,该知君子之道,好生而不好死,好德而不好恶,为何还要作出许多恶事来?”
玉逸尘搂紧了贞书道:“那是大约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冬,下了好几日的雪都不能停止,我一个人住在永巷中一间坏了门的破屋中的光板床上,等待着慢慢到来的死亡。风吹雪飘进来盖住了我的身体,透骨的寒意挥之不去。那时还是太子的李旭泽不知怎样躲过了一众宫婢奶娘并太监们的眼睛跑到了永巷中。”
他伸手形容了道:“他亦同我一般大小,披着一件金黄色细锦内里裘绒的斗篷,怀中抱着一只热腾腾的糯团子。他好奇的趴在那长长通铺的床头,解了斗逢罩在我身上,并将那热乎乎的团子递给了我。当太后带着太监宫婢们赶来的时候,他便指名非要我陪读不可。我由此才能得药汤医治,并陪伴他一直到成年。”
他微微苦笑:“当然,我有些事也瞒着他,但大多数的事情仍是一力为他所做。于他,我已是不负。但我是个畸零人,骨子里抹不去想要毁坏一切美好的*,所以我经常弄的四处狼伉,做一些能叫我自己心舒却祸害人间的事情,但我从不为此而后悔。在这人世间,我无来处,亦无去处,若地狱可期,便是唯一归处。我唯一伤害过的,对不起的也只有你。”
贞书拍了拍玉逸尘的手道:“睡吧。”
他终将要为自己双手上沾的那些鲜血负责,到那时候,她就陪他一起下地狱吧。
次日一早,他们仍是一同出门,玉逸尘将贞书送到东市才要离去,贞书解了罗衣给他,再次叮嘱道:“若真的有那一日,无论你在那里,什么情况下,一定要记得叫人来找我,我必去送你,取簪子。”
玉逸尘道:“好。”
他仍穿着红色滚黑边的太监服,外面罩着那件牙色裘绒罗衣,目送贞书进门关了门,仍负手仰头站着,许久许久,待孙原来催了两次才上马车。梅训随车走着,用只有玉逸尘才听得见的小声音言道:“我瞧宋姑娘心里仍是向着公公你的。为何我们不早做决断,突条后路出来。”
玉逸尘也不掀帘子,在帘内微笑不语。他总愿意听人提起贞书,当然,最好是说贞书喜欢他。虽然他心里是确定的,但总愿意别人也知道,也能肯定。
此时天上一弯新月如勾,正是冬月初的光景。他上回跟她求婚,大约是两个多月前,那时候她就已珠胎暗结,只是自己还不清楚而已。那时候,他爱她仍是自私的爱,想要她跟他一起走,逃出一线生机来。
但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从知道她怀孕,到童奇生公然抓了她到兵部羞辱,再到他盛怒之下发落王振一门。
正如王振所言,曾经的三方平衡被打破,时局也悄悄发生了变化。平王不为朝政而来,只接回自己的母亲就走。但杜武不同,杜武一直在背后虎饲,与皇后悄悄接触,并说服皇后断了他的后路。
皇后瞒的很紧,几个月来一一剔除了他在延福宫的内监,她与杜武在这几个月中的谋划,他也是到这几日才得知。这是一着死局,他在形势不明朗时发落了枢密使一系,她或者心中有恨,却仍表现的乖巧温顺,随即暗中投诚于杜武,并且对着自己的丈夫,皇帝下了毒手。她用她一贯所表现出来的单纯和依赖迷惑了他,让他以为她还是那个听话、柔弱、仍人摆布的小女子。
她是什么时候搭上杜武的,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可从一开始他就未加防备,如今他们结缔同盟已成,再防就为时已晚。一个想做太后垂帘的皇后,一个想摄政朝堂的国公,平王已退,若李旭泽身死,他便再无退路。
所以他终于愿意放手,也不过是因为他已无法掌控时局的去向。
他仍将陪当年的东宫在帝王的位置上走下去,只为当初的一份知遇之恩。他也想要看着她幸福,成亲,生子,有最后的归宿。至于身后事,他已是千古的阉竖,遗臭万年的宦官,悬了首级又如何,曝在城门又如何。也许当他超脱*之外亦能嘲笑自己,而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她的真心与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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