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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愿赌不愿输（第1页）

游花乐与孙菲月过了那赌场门架，却看到里面另有一个阔阔的入口，上面悬着一块匾，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咦？逍遥坊？这名字倒也奇怪，我读过庄子的《逍遥游》，却不想今日来了逍遥坊，缘分那，缘分！”游花乐在大碗店庄的这两年，除了苦练庄上祖传功夫外，还日夜苦读古时圣贤名家的著作，此时看到这招牌，便想起自己读的书来。孙菲月听到游花乐言语，禁不住格格娇笑。游花乐猛觉惭愧，便不再说话，径直走了进去。孙菲月跟在身后，也进了那阔大门。

只见好大的一个屋子，沸沸嚷嚷地拥了好多人，摆了好多桌，人分二十来拨，每拨人都三头五脑地围在一起，好不热闹。每个人在桌上都占有一席位置，中有一个人拿个罐子在桌上摇来摇去，满屋尽是哗啦啦的声音，还有许多人的吆喝声，公鸡的咯咯叫声，桌登挪倒的霹啪声，夹在一起，吵吵杂杂，直能令好心情人瞧了开心，坏脾气人看了添烦。

游花乐道：“这里头好热闹，你看那桌上都是银两，咱们去看看他们为什么放在那里。”说着便引着孙菲月向中间一桌人前走去。到了跟前，二人只凝神静视桌上，不说一句话。才发现原来罐子里头装的是好多色子，中间那人把它们放罐中摇来摇去，让众人猜大小。人们以银钱做注，倘若有人猜对，便收下赌注。游花乐跟孙菲月都不是愚钝之人，只看了十来局，便大概知晓了规则。孙菲月用扇子戳了戳游花乐，道：“花乐哥哥，你看懂了麽？”游花乐一顿，道：“看懂啦，你呢？”孙菲月道：“我也看懂了。”随即把她所懂讲了一番，游花乐听了连连点头，又听孙菲月问：“只是那小方块的名字，我听不太清。你知道吗？”游花乐挠挠头，道：“我也没听清啊！要不……咱们问一问？”孙菲月怕生，当即说道：“好，你问！”游花乐看这许多人，却都是生的满脸横肉，面色不善，他心下踌躇，一时间却找不到一个面色和善的人来询问。正犹豫之时，忽然想起来孔子的话“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当时心下自责：“游花乐呀游花乐！你枉读了圣贤书，怎能这般凭相貌就判定一个人的好坏？这些人虽面目狰狞，但未免不是热心之人！”当下朝邻桌的一位看热闹的人跑去。却不料脚步匆忙，当地与一人撞上。原来他要往东，那人走向北，游花乐事先没看见，至于撞在了那人身上。游花乐忙接连道歉，又觉孙菲月看到了他出丑，不觉脸颊微红。那人看了好笑，便哈哈笑了出来。游花乐心下慌张，但听得那人大笑，一时间放松下来，才仔细看了那人。只见那人武生打扮，七尺身材，眉如清风，眼如长江，白面方脸，生的别致潇洒，着一袭柳青长衣，飘飘然有成仙之态。游花乐心下嘀咕：“怪得这赌场中竞有这般人物！”那人笑完道：“不用在意。”随即要离开，游花乐赶忙叫到：“兄台慢走！”那人止步回首，只听游花乐道：“在下向兄台请教一下赌场的学问。”那人道：“我对这也是一知半解，但不知你要问什么？”说的是北方口音。游花乐的父亲游通是北方人，他听的惯了，这时听来，自然对丁六狗生出一股亲切感。游花乐道：“这赌桌上的小方块儿怎么称呼？”那人听了，又大笑起来。游花乐只道自己见识短浅，遭了此人耻笑，他虽仰慕此人风采，但也不容他这般笑话，便呵道：“你笑什么！”那人止住不笑，心道：“天下竟有不知这色子称呼的人。若非他不通世事，便是见识短浅，我且问问。”说道：“这玩意儿，叫做‘摇子’便是。”游花乐听了，心想怪不得他们把这方块儿放到罐子中摇来摇去，也不多问，只“哦”了一声，便回到孙菲月身旁。

“花乐哥哥，知道它叫什么了？”游花乐道：“知道啦，唤作‘摇子’。”孙菲月点头，说她记下了。二人又围着一桌看了一会儿，游花乐见那桌上八方银票铜钱时而堆积如山，时而一扫而空，心中也随着大起大落，慨叹良久。正着眼遐想之际，眼睛盯着正北方呆滞，却无意地瞧见那正北座上的庄家每次晃那罐子时总是一手摸着桌下，一手摇着罐子。游花乐好奇，便低头向桌下看去，仔细看来，只见那人的手扶着一根木条，那木条插入桌底，每轮到庄家摇时，那人总要抽长一次木条，之后摇完再轻轻将木条缩进去。游花乐心想这定是庄家的特权什么的，只是却无人提起，心中暗暗好奇：“也不知这小木条的长缩对摇子有什么好处。”他心下嘀咕，便鼓起勇气向庄家问道：“喂，庄头儿，你晃摇子的时候，为何手按到桌下的小木条上，让他伸缩？诸位大哥倒是给我讲讲有何道理？”他因适才问了那身穿柳青长衣的白面汉子，无形中对这些人生了一股亲和之气，故就这般问了起来。众人却是一阵哈哈大笑，对面偏左一个满口胡渣的汉子道：“你这娃子，小小年纪，要逛窑子去花春阁，这里是逍遥坊，里面全是汉子，可不能伸缩什么小木条。”这话一说罢，更是满堂哗然，附近三五桌的人一起大笑。原来赌场嘈杂，游花乐说的“晃摇子”他们又不知何意，因此众人都听成了“逛窑子”，至于后面的话，则是他们见缝插针，胡乱臆想，他们只当游花乐是个满口瞎邹的傻少年，因此都无情给他取笑。哪知游花乐虽觉羞愧，但他性格倔强，定要澄清自己，便道：“我不是说那个‘窑子’，我是说你们罐子里的那个‘摇子’！方才庄头儿一手晃罐子里的摇子，另一只手在桌下的小木条上按拽，我不知何故，因此就问一下……”说到这里，只觉脚上忽地生疼，又见孙菲月满脸羞红，便知是孙菲月不让他再说下去。这时那胡渣大汉才琢磨明白，向庄头儿问道：“不知兄弟可否借哥哥看一下那桌下的玄机？”这时庄头儿也回过神来，神色惶惶，道：“这疯娃子胡说八道，哪有此事？”说罢竟飞身跳过桌子，抢到游花乐跟前，众人一惊之下，但见他提脚向游花乐人中踢去，游花乐交叉两臂在脸前格挡，却不料庄头儿腿功了得，竟冲开了游花乐的阻挡，一脚砸在游花乐面门，登时把游花乐踢了个仰面翻身。游花乐只觉得脸上骨头欲碎，疼痛难忍，鼻梁破处，鲜血淌了满脸。孙菲月赶忙过去搀扶，随即喊：“你干什么踢我花乐哥哥？把他伤成这样？”那人满面火热，愤愤道：“小子瞎说，给他些教训，怎么，你也活的不耐烦了么？”这句话一问，孙菲月一时感到害怕，不敢做声。游花乐站了起来，道：“不就是问你个问题，哪里瞎说了？你却要打人，好啊，打就打！刚刚我没防备，再来！”游花乐刚刚受他一脚，已知他不是自己能敌，但他年轻气傲，绝不能在孙菲月和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于是索性硬起头皮，也要跟着汉子斗上一斗。这时众人嚷嚷：“果然，你们看，这小子说的不错！字老二桌下有机关！”庄头儿正要蓄力，再狠狠地教训游花乐一顿，却听得人们叫喊，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道：“这机关跟我可没关系，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多人大笑起来，道：“放你娘的狗屁，字老二你也是普定城的人物，敢做还不敢当了，难怪你七天之前要盘下这桌赌具，自己作庄，原来心里打这个坏主意！”说罢，众人又是一阵叽笑嘲讽。游花乐和孙菲月却不知怎么回事，心想多半是人们在帮他，心中甚觉宽慰，但踢脸之辱非报不可，当下呵道：“喂！你叫字老二，来吧，你无缘无故地踢我一脚，让我也踢你一下！”说着就挥拳冲了上去，孙菲月怕他再受伤，忙道：“花乐哥哥，别打了！”可游花乐实在太过好强，哪能容忍别人对他侮辱？何况拳势已出，岂有再收回之理？拳头行至中途，却见一人手掌握来，那手势迅捷异常，轻轻松松就握住了游花乐出拳的手臂，把他拦了下来。这人却是适才跟他相撞的青衣白面武生，游花乐看到此人，心下大惊：“这人也这么厉害！”因他潇洒和善，故强忍三分怒气，问道：“干甚麽拦我？”那白面武生道：“兄台别冲动，等这些人会替你料理字老二！”

游花乐听了满脸疑惑，但见这武生眉目神情，处处胸有成竹，让人不得不信，遂道：“为什么？”那武生反问：“你知道字老二为什么打你？”游花乐道：“他说我瞎说！”武生笑道：“是了，你是歪打正着。”游花乐道：“怎么个歪打正着？”武生道：“你问的问题，揭穿了他作假的把戏，可不是歪打正着麽？他心虚了，自然要打你。”游花乐还是不解，那武生便把赌博的规矩把戏乃至历史都给游花乐讲了听，游花乐本不是愚钝之人，当时就明白了，道：“哈哈，原来如此，我无意间做了一件好事，赌博赌博，赌的是天意，博的是运气，字老二逆天行事，上天特意派我下来找他麻烦来啦！”那武生听了这番话，心道：“这小子倒也好玩儿，得罪了人还这般开心。”又道，“那字老二定要恨死你啦。”游花乐道：“切，我难道怕他麽？”那武生道：“但你打不过他啊。”游花乐道：“那不一定，他趁我不备，不是好汉！”武生听他这般说，心下觉得好笑，转头朝众人望去，却看到字老二双腿屈膝，给当先一个麻脸汉子跪了下去。字老二口中哆嗦道：“杨爷，请……请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我……我把这些天赢得银两全都给你……”那麻脸汉子冷冷地道：“赢得？”字老二忙磕头，一边说道：“骗得，是骗得，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做这等事了。”麻脸汉子点了点头，转身走开，字老二呼呼松了两口气，眼中恶狠狠地瞪着游花乐，游花乐也只看着他，却听那武生叫道：“不好，快躲开！”众人一愣，待反应过来时，都向头上望去，只见字老二上方直直坠下一柄铁斧，斧头朝下而落，字老二吓得手脚酸软，来不及闪躲，但听的“刷”的一声响，右臂被斧头削了下来，骨碌碌滚到地上，接着斧头落地，硬生生切入了字老二旁边的地板，字老二开始痛的哇哇大叫，右臂断口出鲜血泉水般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板。门外跑进来一只红毛黑尾的大狼狗，俯身叼起字老二的右臂，摇着尾巴跑了出去。只听门外一人喝道：“国有国法，赌有赌规，这是咱们逍遥坊的规矩！”

众人皆是沉默，只能听见字老二在地上翻滚呼号，声音甚是悲惨。游花乐呆看了一会儿，忙抢上前去，掏出银针，刺向字老二右肩上“肩贞穴”，又在断处敷上伤药，稍时血水渐缓，不时就止住了血。字老二疼痛减轻，却看见游花乐给他医治，他心中惧意未减，只是看着他，不敢说半个字。众人对刚才那麻脸汉子的天降利斧着实吓得不轻，一时都怔怔地呆住了。只有那武生问道：“他刚才打你，你怎么还给他治病？”游花乐道：“我看他可怜。心下不忍。”那武生哈哈笑道：“医者仁心。老兄好心肠。”游花乐道：“我叫游花乐，兄台怎么称呼？”那武生道：“丁六狗，叫我六狗就好。”游花乐听他说的轻描淡写，自是跟他样貌一般潇洒，又觉这名字古怪稀奇，倒是与容貌性格大大不配，游花乐也不在意，学着他的口气道：“叫我花乐就好。”丁六狗哈哈笑笑。

这时孙菲月走进，扯了扯游花乐的袖袍，道：“花乐哥哥，刚刚那麻脸人可坏啦！”游花乐道：“是吧，他刚才下手也太过狠辣。”他说这话时想着当时情景，心中隐隐生惧。却听孙菲月又道：“不，我是说，那人是普定城杨家的管家，在城中经常割人手足，喜欢和爹爹爷爷作对，恶透啦！”游花乐听后心下转怒，他事先只当那人是个公正的赌场官，不曾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可恶。丁六狗却道：“下次见了他，我帮你杀了他。”游花乐与孙菲月听了，吃了一惊，但听他说这话稀松平常，不由得信了半分，孙菲月道：“你是谁啊？”游花乐接道：“这仁兄叫丁六狗。”孙菲月听了，噗嗤一笑：“你这名字可当真好玩儿，想是你家有六条狗儿，因此你叫六狗。”丁六狗奇道：“咦，你怎知道啦？”孙菲月只打个趣随口一说，哪想到当真如此，笑道：“我只随口一说，哪知当真如此。你没骗我？”丁六狗道：“我丁六狗一向说话算话，怎会骗你？”孙菲月本性极是怕生，但见这丁六狗淳朴英俊，谈吐有趣，就生出一股亲切之感。问道：“我信了你啦。你说你帮我杀杨管家，你有多大本事？”丁六狗笑道：“那麻子刚刚扔斧子的本事，我也会！”游花乐忙道：“你扔一个我们看看。”丁六狗随即抽出适才切入地下的斧子，随手一抛，那斧子在空中打了个转，径直下落，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先前的切口中。游花乐孙菲月与赌场众人又是一惊，然后拍掌称赞。孙菲月道：“嗯嗯，这本事真好，那你还有什么本事？只怕这一个本事不能打得过那个麻脸管家。”丁六狗笑着走到孙菲月身前，道：“我倒是还有另一个本事，你想不想看？”孙菲月看到丁六狗离她太近，心中羞涩，不禁嘭嘭乱跳，轻声说道：“自然想了。”她话一出口，只见丁六狗右手横伸到她脑后，孙菲月当是丁六狗欲行非礼，欲要躲闪，却感头上发束被丁六狗拽去，这一下出手极快，孙菲月满头秀发忽地散下，披在肩头，盈盈玉玉，袅袅婷婷，当真诱人。众人只见眼前这美貌少年突然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心中更是惊奇，丁六狗哈哈笑了起来。孙菲月男装被丁六狗识破，又见众人这般看她，她本就怕生，眼下更是羞愧，只得红着小脸，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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