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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头太毒了,您这样跪下去是要出事的。”
陆以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攒在手中的绢帕也快湿透了。不是辛奴夸大,她也是给个弱质的女人,出了宫,脱了奴才的身份,也是养尊处优的养了这么几年,哪里受得过这样的折磨。
但她不肯这中间损掉一分力气。
和宋简博弈,她这一生其实都没有想过。哪怕在后院中施展些小伎俩,收服那些好皮囊的心,又或是在子嗣的事上动些法子。可这又有什么呢。哪一个高门大户的后院的,没有这些瞎事呢。
宋简是宋简。两人过得再糟糕,婚姻再空洞。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她经营不好,栓不住夫君的心,那是她的过错。和男人没什么关系,她用这样的想法麻痹自己很多年了,想着,只有体面,只要还有一个看似热闹的内院供她去施展,人生也就还算过得去。
但她真的害怕。这回,宋简要从手里拿走是这一方狭小却赌上她身为女人全部意义的天地。
“辛奴,你给我起来。站到后面去。”
她其实已经要跪不住了,豆大的汗水落下来,在青石的地上染出了一滩墨色。烈日下有风的,庭中的花香浓烈,此时却熏烤地她脑子发晕。陆以芳的眼前有些恍惚。脑子里的东西也是断断续续的。她本来在回想,嫁入宋府后的时光,从青州,到帝京,床榻上的美事不过耳耳,所谓举案齐眉,也都是浅淡的影子。头一年或许偶尔还有相伴的时光,还有些许怜惜和尊重,可自从纪姜来了以后,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呢。
她想起了他从青州府牢回来的那一个夜晚。
想尽力回忆起细节,却又不敢仔细地去想。
是以回忆混沌。眼前的视线也被汗水搅迷离了。
她索性双手撑扶着滚烫的地面,勉强抬起头来,向洞开的大门望去。
一双黑面的革靴跨进了大门。
接着她看到了拂过木门槛的玄色袍角。
陆以芳揉去眼中汗水,那人由远及近,行得明明不快,却好像在转眼之间,就跨过了二门。那双黑面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就在离她按在地上的手掌不过两三寸地方,她突然有些想要笑。
好近的距离。关于这个距离,她羞涩而又充满欲望地跟上天求过很多次了。
宋简垂下目光,他没有先开口。
两个人都猜到了彼此意图,但毕竟为夫妻多年,又是在彼此绝情博弈的边缘,谁也不想先吐第一个字。
张乾在宋简身后对辛奴招手,示意她与自己一道避开。
体面这种东西,宋简向来是不会轻易从陆以芳身上夺掉的,但今日不一样的,陆以芳自己夺了体面,摊在宋简面前用作博弈的筹码,连张乾都觉得,此种场景有些不忍入目,他是宋府的奴才,主人的情感他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总得来说,他是与陆以芳站在一处的,一样惶恐又不甘地等着宋简那违背礼法的安排。
伺候的人都从庭中退了出去。
良久。陆以芳终于开了口。“以芳候着你的处置呢。”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晚些再说。”
她摇了摇头。甚至不肯去牵宋简弯腰舍出的那一只手。抬起双眼的,凝向宋简。
“宋简,你是不是也问心有愧。”
她不再用尊称。直呼其名之下,好像又将那摊在宋简面前的体面举得更高了。几乎抵到他的脖颈之下。
“为了害死你全家的一个女人,你现在要把我们都散了,干干净净扫出一个府邸来安防她是吗?”
她的脸被晒得通红。
年近四十的人,就算保养得再得宜,脸上也遮不住老态。
“可是我,还有府中其他的女人,到底又有哪一个地方坏了你的规矩,有哪一个地方不尽心,哪一处对不起您了。”
她说完这一句话,浑身都在颤抖。
“宋简,就算我们与你没有情意,但总管是有零星半点的恩情吧。我们既已嫁了你,就是宋家的人,你若把我们扔出去的,这万丈的红尘,你让我们去什么地方讨一寸地方生活啊……”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沉默地从她跪着地方行过。踩过满地落花走进花厅,从其中拖出了一把圈倚。椅腿和石阶一下一下有节律地磕碰着,每一声都似乎是落在陆以芳的心上。他将椅子拖到她的面前,撩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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