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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升垂着眼,忽然宁谧了下来。
这?一桩事体?是要守密的,沈云升不能坦诚药师的身份与名讳,朱常懿去取麻骨散此一麻药,也不能对外透露一二,眼下,却见温廷安稍稍垂落下了眼睫,忽而又?抬起了眉睫,眸底掠过?了一抹坚执洗练之色,淡声道:“九肠愁的解药,可是你寻我父亲那里取的呢?”
崔元昭与苏子衿陡然一愕,觉察到了一丝异样,温善晋乃系此朝的中书省同平章事,他?当?前在翰林苑里领了份闲差,与起居官一同编纂大?邺国史,这?般压根儿不治国是朝纲的一位人物,又?怎的会与此一案桩有所牵连?
众人不可置信地凝向了沈云升,静候着他?的答复。
温廷安是非常敏锐的,从沈云升短瞬的沉默之中,便是觉察到了他?那日所取得的解药,到底是不是从温善晋的药坊里取来的,沈云升原本的态度较为沉默,晌久之后才松了口,沉声道:“解药确乎是温大?人研制而成的,崇国公府的那一座药坊,确乎是阮掌舍所设下的一处据点?,专为太子殿下驱驰。”
温廷安心道一声果真如此,从元夕那夜,她在茶楼里窥见到温善晋同赵瓒之晤面的那一刻起,她的脑海里就晃过?了诸多事体?与线索,她怀疑温善晋的肺疾是假的,除了寻常的上值,其余的光景他?都是待在府内后院的药坊里,外人皆是认为他?贪生?怕死,避居一隅在炼就长生?丹,殊不知,他?所炼的丹药不是旁的,而是麻沸散,是九肠愁。
温廷安鸦黑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颤,想了一想,尔后才道:“九肠愁的解药既然是父亲所炼制而出的,那么,九肠愁是不是也是他?炼制出来的?”给媵王送去剧毒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倘若真的是温善晋,那么两位暗探之死,便很可能与温善晋脱不了干系,温廷安思来想去,委实想不通温善晋这?般行事的动机,更何况,她不愿相?信温善晋会这?般做,但这?两位暗探所留下的线索,如千丝万缕一般,偏偏牵扯上了他?。
这?会是一种巧合吗?
原是寻常的一件案桩,一时变得疑窦丛生?,疑云杂陈,沈云升紧紧敛了敛眉心,审慎道:“更多的详细情状,我其实也并不太明晰,这?亟需去讨教?阮掌舍。”
一行人离开义庄,阮渊陵正在衙门的东直房候着他?们,廊庑之下人影憧憧,谁见了他?,都要拱恭谨地首喊声寺卿大?人,男人隽然负手而立,峻沉修长的身影,长驻在半明半昧的春晨虚影之中,庭中有一株梧树,一掬碎金般的日光穿过?树杈的罅口,投落下了一片斑驳稠密的鎏金日影,浮动的光俨似麦芒,迸溅在男人的朱色绣襟之上,衬得他?姿影舜华,庄严沉定。
似乎已然等候众人多时,料知到温廷安会来问些什么,阮渊陵先是对沈云升淡声问道:“告诉她了?”
沈云升带头歇步,继而俯首作揖道:“晚辈不曾泄露分毫,是温兄自行推论出来的。”
温廷安从二人对话之中嗅出了一丝端倪,凝声问道:“阮掌舍是不是早就从暗探所中之毒之中,看到了潜藏着的线索,您之所以有意隐瞒实况,便是不欲惊扰我们,怕我与温廷舜囿于与温善晋的血亲关系,您忌惮我们会动恻隐之心,故此按事不表,就怕影响任务的完成情状?”
“不错。”阮渊陵徐缓才开口,又?倏然思及了什么,默默停顿了许久,他?扫一眼廊檐之下的琉璃风铃,在一片风敲铃的潺湲之声间,他?的语气不自禁变得温淡了些:“不实相?瞒,在九斋之中,你的刑统之义答得最好,照常理而言,本官本该遴选你作为一斋之长,但在本官看到了两位暗探的验状之后,暗探的线索指向了你的父亲,偏巧本官与尔父关系匪浅,为了避嫌,自不太可能命你去密查你的父亲。本以为你可以避过?此案,但本官委实没料到——”
话至此处,阮渊陵抬起了眸,指腹捏紧了袖裾内侧,话辞平添了几分冷冽的温度,“温廷舜他?们竟然会悉数失踪,想来情状极为凶险与诡谲,但是,此则东宫太子亲自嘱托下来的重任,哪怕是九死一生?,你们也务必要去完成。”
想来事前,阮渊陵是藏了一份私心,若是让温廷安发现?金谍藏身的据点?,以及伪诏一案,这?两桩案牍的生?发,除了与常娘与媵王息息相?关,背后还?可能与温善晋脱不了干系,让她就这?般去搜掘父亲的叛朝之物证,让她检举他?,不免过?于残忍,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他?派遣出去的第?一批暗探死绝了,第?二批人,也就是温廷舜这?五人,虽未传来真实的噩耗,但已然在酒场之中下落不明,这?一条通抵真相?的前路,譬如绞索般的漫漫长夜,一切俱是未知的,事态严峻,任务不得不让温廷安他?们四?人继续接手并完成。
温廷安的心重重沉了一沉,饶是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温善晋可能是屠害了暗探的元凶,亦可能是常氏酒坊的幕后主使,她的思绪重重恍然了下,整个人悄然捏紧了拳心,她心中有一道声音告诫她,温善晋是无辜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于他?。
她复微微松开了拳心,对阮渊陵问道:“掌舍,晚辈其实还?有一问。”
阮渊陵抿了抿薄唇,右手摩挲着玉扳指,淡声道:“但问无妨。”
“您之前说,常娘与大?金谍者暗中往来的这?一消息,乃是梁庚尧告知与您的,我想见一见这?位大?金谍者。”
阮渊陵动作一顿:“不妨说一说你的理由。”
温廷安道:“这?个消息是梁庚尧跟您说的,但为何您派遣入内的暗探会遭人发现?了身份,以及温廷舜他?们为何会离奇失踪,这?酒坊之中到底藏着什么秘辛,这?些我们都一概不知情,若是不知情的话,待我们潜入酒坊之中的话,不免会落入前人之窠臼,心里多留个心眼儿,总比没有心眼要强不是?此则其一。”
阮渊陵静默地看着她,不动声色,继续听她说。
“再说其二,虽说大?理寺审人手段之高?明,说是冠绝三法司也为不过?,但梁庚尧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谍者,若是不愿透露其他?谍者的行踪,可有千百种方式逼自己死去,但他?没有这?般做,反而将常氏酒坊此一线索抖了出来,这?便有些可疑,梁庚尧所透露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太子要找到的东西,到底在不在常氏酒坊,这?是需要求证的,但目前观之,阮掌舍您损失了两位暗探,还?有五位纸鸢杳无音讯,您难道不觉得可疑么?”
梁庚尧身为大?金谍者,他?这?人想必是有诡计与筹谋的,他?之所言,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此些皆需要求证,我们不能只听信其一面之词。
温廷安所述之词不无道理,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一致同意她的说法,沈云升对阮渊陵道:“掌舍,您不妨带我们去看一看这?位梁庚尧,好让大?家心中有些定数。”
阮渊陵斟酌了许久,适才对众人道:“行,那便跟我来。”
日头渐渐一路走高?,空气里弥漫着新雨的湿漉气息,远处漫起了悦耳的蝉响,诏狱坐落于府衙的东北一角,一围穿着劲装的狱吏正在四?下值守,见着阮渊陵领着几些少年来,众人忙恭谨地颔首行礼,只听阮渊陵低低说了一声:“周廉呢?”
为首的一位狱吏恭声道:“尚还?在看守着梁先生?呢,卑职这?般将周寺正唤来。”
温廷安觉得周廉这?个人名颇为耳熟,似乎是在哪儿听到过?,待狱吏将一位身着天青色官袍的青年行出来时,看清了对方面容之后,温廷安适才意识到对方是谁了,升舍试的那日,负责在明伦堂监考的考官之一,这?人还?拐弯抹角地说她的午膳气味重,须臾,直截了当?地将她的考篮给收走了。
这?厢,周廉朝阮渊陵做了恭谨的揖礼,阮渊陵淡声吩咐他?道:“带着他?们去见梁庚尧。”
一抹讶色直直掠过?了周廉的眉眼,梁庚尧可是三司重犯,怎么会让一帮外人随意见之,他?顺势看向了寺卿身后的数位少年,最后视线在温廷安驻足了片晌,温廷安回望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周廉已然认出了温廷安,继而不动声色地敛回视线,朝阮渊陵重喏了一声,对少年们谨声道:“你们但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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